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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我大哭著從床上坐起來,天剛濛濛亮,想起那個夢,我依然傷心不已,我最親愛的爺爺不可以那麼對我,不可以!就算是在夢裡也不可以!

  丁香媽媽走過來抱起我,擔心地問:「怎麼了?做噩夢了?」

  我沒說話,抱著她溫暖的肩膀,哭得更痛了。丁香媽媽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這種味道讓我感覺到安全,於是我哭著重新睡去。

  11

  早晨,鎮上的喇叭震天地響,是廣播尋找伍金花的,喇叭裡還隱隱傳來女人的哭聲。我知道伍金花在哪裡,可是我不敢說,我害怕說不清,我害怕大鑼魔鬼打擊報復,我害怕連累馮叔叔,其實我知道,我已經連累馮叔叔一次了,不能連累他第二次。

  就在那一天,我聽到了另外一個傳聞,是一個來找爸爸的大嬸說的,那大嬸說這件事的時候,眼睛裡閃著莫名的神秘和興奮。

  她說,鎮長出殯的時候詐屍了。聽說抬著棺材遊街去火化的時候,經過幼稚園,裡面唱戲地突然集體吊嗓子,抬棺材的人一驚,棺材落到地上,等到再抬起的時候,棺材裡突然傳來叫聲,「放我出去——」是鎮長的聲音沒錯!然後送葬的人全都嚇跑了,幾個膽大的後來撬開了釘棺材的釘子,鎮長就出來了。

  說完這些,那大嬸很八婆地問:「陳醫生,你說,鎮長會不會變成僵屍或者吸血鬼吧?」

  爸爸笑了笑,說:「我想應該是假死吧,我抽空去他家看看。」

  「那陳醫生,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嗎?」大嬸打完針,系上褲腰帶。

  「理論上是有的,不過卻不是像傳說中那樣,應該是某種疾病或者感染,現在醫學界並沒有統一的說法」爸爸說。

  「你知道吧……鎮上人都說你家丁厭是吸血鬼呢!」

  爸爸聽了,大笑著說:「她啊,何止是吸血鬼呀,簡直是吸血小妖怪,簡直讓大人操心操透了!哈哈……」

  大嬸也跟著笑。

  而我心中則變得更加複雜,一方面恐懼伍金花和大鑼魔鬼的事,另一方面好奇鎮長的死而復生,再一方面興奮自己原來真的是吸血鬼。

  我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走到堂屋,打開櫃子,櫃子裡已經沒有血了。

  「爸,沒血了……」我說。

  爸爸蹲下來,捏捏我的臉,說:「丁厭,過幾個月你就讀小學了,可不可以不喝血了?」

  我咽了口唾沫,搖搖頭。

  「就是小孩子,到了六歲也該斷奶了呀!爸爸之前沒有阻止你,是因為知道爺爺是用血水把你喂大的,不過喝血可不是好習慣啊!」

  我又咽了口唾沫,堅定地搖搖頭。既然我是吸血鬼,就沒有不喝血的道理。

  陳豪天有些生氣地站起來,厲聲道:「這次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了!」說完他就不再理我。我沒有心思跟他胡攪蠻纏,從暖壺裡倒了熱水,把那些空血瓶子挨個兒涮了涮,勉強就著饅頭喝了,心裡這才踏實了些。

  吃飽喝足了,我就倒掛在樹上胡思亂想,鎮裡的喇叭依然不停地廣播,街道上也有四處幫忙尋找的人,我咬著牙,咯吱咯吱響,不能說,不可說。

  陳豪天提著藥箱子站在樹下說:「我和你媽媽去看看鎮長去,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別給我惹事!」

  我閉著眼睛,不說話。陽光在我眼皮外面橫衝直撞,我看到了一片血紅。這是一個寶貴的人生經驗,當你閉著眼睛對著陽光的時候,你就會看到一片血紅。

  我倒掛在樹上似睡非睡,似夢非夢。我看到自己的身體變小了,像孫樂樂那麼小。我躺在山中家裡的小床上,身上塗滿了血。爺爺恢復了和藹可親的面容,穿著驅鬼的衣服在我床前跳來跳去,口中念念有詞。然後,他又把一些血混在仙草的汁液裡,一口一口地喂我喝,我品嘗不出那汁液的味道,但是聞到了爺爺身上好聞的草藥味兒,那種味道,讓我感覺到了溫暖、力量和勇氣。

  「丁厭,你給我下來!你這個災星!」我一下子驚醒,看到伍金花的媽媽拿著一根棍子站在樹下,急忙翻身坐在樹枝上,又向高處爬了爬。

  「我就知道小花最近總是和你玩,遲早會出事兒!你說,你把小花整到哪兒去了?」伍金花的媽媽在樹下咬牙切齒。

  12

  我知道伍金花在哪裡,但是我不說。我站在大樹的中央,一聲不坑,小黑在樹枝上張開翅膀,蓄勢待發。

  伍金花的媽媽舉著棍子敲打著樹枝,不過卻夠不著我,最後,她乾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小花……你在哪兒啊?小花,你在哪兒啊?你快回來……快回來……」看到伍金花的媽媽哭得如此痛心,我不由也淚流滿面,雖然我曾經嫉妒伍金花得到獨寵,但是我們畢竟曾經屁股對著屁股過,畢竟曾經相濡以沫過,我也不希望她那麼悲慘地死去,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轉過頭,遙遙望著幼稚園的方向,寒冷和恐懼突入襲來。我閉上眼睛,滿眼都是血。

  圍觀的人漸漸多起來,有勸伍金花媽媽的,有對我指指點點的,我覺得自己再一次被目光囚禁了。

  臨近中午,爸爸和丁香媽媽才回來,看到門口圍觀的人群,以為我又闖禍了,表情馬上變得氣急敗壞:「丁厭!你又闖禍了?!」

  伍金花媽媽聽到爸爸的聲音,跪著抱住爸爸的腿,哭道:「陳醫生,求求你,陳醫生,求求你,你讓丁厭把小花還給我吧……我求你了……」

  爸爸和丁香媽媽疑惑地扶起伍金花媽媽:「怎麼回事兒?丁厭把小花藏起了嗎?」

  「一定是她,她是災星,我就知道小花和她在一起準兒沒好事兒……」

  丁香媽媽一聽,臉上立刻不高興了,她甩開伍金花媽媽握著她的手,「大姐!我知道您女兒找不到了很著急,可是這和丁厭有什麼關係?您怎麼能那麼說一個孩子呢?災星災星的多難聽?!我是學幼稚教育的,您不知道我知道,您這麼說對孩子有多大的心理傷害您知道嗎?……」

  爸爸用眼神制止了丁香媽媽繼續說下去,安慰伍金花媽媽說,「我一會兒問問丁厭,看看她最後一次和小花玩兒是什麼時候,您別激動,別激動……您這麼拿著棍子,會嚇到孩子的……」

  「丁厭!你下來!」爸爸厲聲對我說。

  「她先放下棍子,我再下來!」我邊說邊又向高處爬了爬。

  「丫頭,你先下來,別怕,媽媽保護你!」丁香媽媽在樹下張開手臂,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樣,可惜她今天沒有穿蝙蝠衫。

  我猶豫了一下,咬咬牙,從樹上滑下來,一落地馬上躲在丁香媽媽的身後。

  「你最後一次見到伍金花是什麼時候呢?」丁香媽媽抱起我。

  我歪著腦袋,想著自己該怎麼說,是說屁股對屁股的時候呢?還是說她站在石頭上演講的時候呢?

  「是昨天白天……」我說。

  「在哪裡?」伍金花媽媽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就在這裡,我掛在樹上,伍金花來找我說話……」我小聲說。

  「說什麼了?她說什麼了?」伍金花媽媽沖過來,我急忙抱緊了丁香媽媽。

  「她說……」要說用屁股吃巧克力豆兒的事兒嗎?要把大鑼魔鬼揭發出來麼?我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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