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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以後漸漸就和他熟絡起來了,我去理化班找董安妍,他總是笑眯眯的幫我叫她,有時候還會和我閒聊幾句,不慍不火的一個人,很安靜,但是也很閒散。

  他成績總是不上不下,臉上永遠掛著微笑,面對任何事情都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人緣好的出奇,從來沒有人對他惡言相向,在女孩子裡人氣也是很高。

  他總是白襯衫,黑褲子,紐扣扣的整整齊齊的,褲子口袋裡總是裝著一包紙巾,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從未摘下過,總有種讓人猜不透的神秘感。

  我喜歡他笑起來暖暖的表情,還有喜歡看他慵懶閒散的趴在陽臺上曬曬太陽,那時候他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一抹笑容留在唇角。

  我很久沒有看見過太陽,沒有感受過溫暖,我忽然很想知道生活在陽光中的滋味。

  也許是他和每個女生都交好,一視同仁的好,我和他走在一起也並沒有覺得任何不自然,反倒是越來越放任他進入我的生活。

  我愛吃甜食,每天在畫室的窗臺上總是可以看見變換著的糖果,有牛奶,水果,什錦,棉花糖,薄荷糖,初夏來臨時候,我總是變換著法子讓他請我吃雪糕,永遠不變的牌子——和路雪的可愛多,草莓的,巧克力的,百吃不厭。

  學校每年夏天有籃球比賽,文科班的男生資源一向不如理科班,很光榮的在初賽時候就被淘汰了,最後只剩下兩個理科班進入了決賽。

  那時候我硬被董安妍拽去了籃球場,一清色的高個子男生在籃框下你追我逐,其中兩個身影很顯眼,一個是常澤,一個是趙景銘。

  很相似的氣質,但是完全不同的打法,一個防守的滴水不漏,一個擅長進攻。

  全場很快變成了他們倆對決的場所,我不懂籃球,只是看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手勢,每一個眼神,不經意的就擦出了濃濃的火藥味。

  一旁的女孩子不滿的嘀咕,「趙景銘怎麼總是硬上,常澤都被他撞了好幾次了,撞人犯規的,怎麼裁判都不吹哨子!」

  我有些訝然,定睛一看,果然趙景銘幾次強行突破上籃,胳膊肘有意無意的貼著常澤,忽然他身子猛然一轉,不知道多少衝力,一下子就把常澤撞的後退幾步,裁判的哨子聲立刻響了起來,可是就在那一刻,常澤悶哼了一聲,隨即蹲了一下。

  場面有些混亂,議論紛紛中我才知道因為剛才的衝撞,常澤的左腳不甚踩上了別人的腳,左腳踝扭傷了,他被工作人員扶到休息區,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坐在一邊靜靜的看比賽。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平和,他自己只是一身之外的一員。

  少了常澤的防守,局面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理化班在學生的全場的唏噓中輸掉了比賽。

  董安妍在一邊不住的咒駡趙景銘,我的目光卻緊緊的鎖在常澤身上,他和隊友們擁抱,拍拍他們的肩膀,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全隊人的神色都變的輕鬆起來。

  他向我這邊望來,輕輕的笑笑,我居然有了三秒鐘的失神,然後他在隊友的攙扶下離開籃球場,我看著一些女孩子跑下場朝他走過去,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

  初夏的下午,天是湛藍的一片,萬里無雲,我的腦海裡也是空空的,沒有邊際,沒有想法,只有那個背影,步履蹣跚,脊樑還是挺挺的。

  失魂落魄的回到畫室,提起筆卻不知道如何落筆,窗外的槐樹陰影投在稿紙上,斑駁一片,明晃晃的閃動日光,讓我想起藍天下大片的薰衣草田。

  天空藍的通透明澈,漫山遍野的薰衣草,深紫淺藍,整個山谷彌漫著熟透了的濃濃草香。

  純淨,原始,熱烈的色彩。

  忽然身後有聲響,輕輕的腳步聲,猶豫又試探的意味,我回頭,趙景銘站在門口,扶著牆壁,過了半晌才開口,「對不起。」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整個人散發著無比的頹喪感,寬闊的肩膀徒然的就瘦削了下來,我淡淡的說,「這話你不應該對我說,而是應該對常澤說。」

  他只是靜靜的站著,目光凝視我面前的畫板良久,「你和他在一起不合適,他配不上你,江止水,你太要強,而常澤只是一個凡夫俗子。」

  我覺得刺耳,忿忿的甩了畫筆,「趙景銘,關你什麼事,什麼時候輪的到你在我面前說三道四的,我就是喜歡他又怎麼樣!」

  這句話說完,我自己也愣住了,趙景銘看著我,先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即笑起來,他手抬起來捂住眼睛,胳膊肘撐在門上,似乎有種晶亮的液體,慢慢的從他的臉頰上滑落下來,陽光下,悽楚又悲涼。

  很長時間,他擠出一絲微笑,「江止水,你有一天終會後悔的。」

  最後一縷聲線消失在空氣中,像小時候吹起的肥皂泡,風一吹,全部散了,破了,只有水痕殘留在空中,提示著這一切原來不是夢境。

  我收了畫筆,收拾了畫紙出去,卻意外的在窗臺上看到一盒巧克力,我最喜歡的牛奶口味,絲綢般濃滑的口感,價格自然也是不菲。

  而知道這個窗臺上秘密的只有我和常澤兩個人。

  那盒巧克力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余溫,沒有精美的包裝,沒有隻字片語,跟他人一樣的簡單,只是他今天籃球賽時候腳明明是扭傷了,怎麼能來呢。

  想到這裡,我有種想找到他的衝動,不說別的,只是問他好不好,就夠了。

  一種莫名的情愫自胸間洶湧而出,澎湃宛如海潮,向我襲來,乃至淹沒,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情,仿佛藤蔓植物,自腳底生根,然後緩緩蔓延而上,籠罩全身。腳下的步伐漸漸的從走變成了慢跑,最後只得大步大步的奔跑。

  沒有方向的奔跑,在橘色紅霞染盡半邊天的師大校園裡,尋找一個人。

  我知道也許他已經早就離開,也許此刻靜靜的坐在教室裡,也許在別的地方,但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在執著什麼,只是想找到他。

  最後在校園操場的籃球場上,路燈下找到了他,不偏不倚,時間正好。

  我找到他,他正準備離開。

  他抬眼看著我,眼鏡被他握在手裡,那雙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那時他的唇角漾著最柔暖的笑容,宛如春天盛開在普羅旺斯上的大片大片薰衣草。

  他向我伸出手,笑容是那樣的溫柔,混同著他宛若深海般的眼睛,交織成一張密密匝匝的網,卻是我青春時代掙脫不得的愛戀。

  我聽見風聲,輕輕的低呼我們的名字,所有的注腳都是青春兩個字。

  也註定了愛情的死期。

  我們之間沒有一句告白,沒有一句承諾,沒有任何情侶之間的如膠似漆,只是安安靜靜的在各自的世界裡生活,沒有人知道,那個夜晚,那個男孩子牽起我的手,把我送到公車站,那時候他額上的汗珠掩飾不了腳上的疼痛和不便。

  「得之,我幸」,那夜,我收到了他的資訊,藍色的螢幕上四個字,錯綜的光影之中我失眠了整夜,抑制不住的甜蜜和笑意。

  可是我卻忘記了,剩下的那句——「失之,我命」。

  那時候,我想,我終於得到自己荒蕪已久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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