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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把志願表拿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和媽媽又照例大吵了一架。

  我媽先是把我從頭到腳貶得一分錢都不值,什麼狗肉上不了正席,平時考試都有板有眼,如今居然考出這樣見不得人的分數。

  我也不與她爭辯,只等她罵完了,才告訴她:「我志願表已經填好了,全部都不是武漢的大學。」

  她暴跳如雷,非要我報武漢的大學。

  而我寧願去外地上二流三流的院校也不願留在武漢繼續讀書。

  寒窗苦讀這麼多年,我只是想飛,想逃離,想重新開始。我恨這個地方,厭惡這個家,做夢都想離家遠點,離我媽媽遠點。那樣就再也聽不到她的嘮叨斥責和怒駡,再也沒有無休止的恐懼厭世煩惱自卑。我可以在大學裡重新開始,誰也不知道我的過去,我也不會觸景傷情。生活可以真正翻開新的一頁。而且無論我報哪裡的學校,許栗陽說他都會填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志願表。

  「就你這個分數,你考不上北大,哪裡都不要去,給我好好在武漢待著!」媽媽一邊說一邊氣憤地抖動那張單薄的志願表。

  「我填都填好了。」我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你信不信填好了我也可以把這個表給撕了?!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學校看著你把它改過來!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去外地讀大學,有本事就別找我要一分錢!」她又開始威逼利誘我。

  「你放心好了,你要是不給,我寧願去坐台,脫了衣服找別人要也不會低下頭找你要。」我搶過志願表,冷冷地威脅她。

  這句話將她徹底激怒了。她抓起茶几上的一個水杯就朝我砸來。

  幸虧我身手敏捷僥倖躲過了她的襲擊,但是這一個水杯也砸碎了我18年的沉默和忍耐,我決定把所有在日記中說過的話全都說給我媽媽聽。那些話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因為我覺得跟任何人說煩惱都是沒用的,煩惱並不會因此減少。對任何人傾訴痛苦都是幼稚可笑的,因為你的痛苦和別人無關!

  眼前這個讓我痛苦了18年的女人,她有必要清楚地知道她帶給我的傷害。

  「你砸吧。砸不死我你以後就沒機會了。我這麼多年認真學習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徹底離開你。你以為就你討厭我恨我?我告訴你,不是的,我也討厭你恨你!恨你從來沒有好聲好氣對我說過話,恨你三天兩頭罵我,恨你翻我的東西,恨你說我長得黑長得醜,恨你逼著我學習來滿足你在同事鄰居面前的虛榮心。我終於知道爸爸當初為什麼和你離婚了,如果有的選擇,我也一定不會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一口氣把憋在心裡的話全說了出來,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我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她,等待即將來得更為猛烈的風雨。

  媽媽呆在了那裡。

  她沒有像我想像中的那樣抓狂地撲過來,也沒有發瘋似的口不擇言地罵我。

  她就那樣呆呆地站在那裡。我們隔著一個茶几的距離,很近,近到我可以看見她眼中佈滿的血絲,眼角深深的皺紋,前額垂下的白髮。我看到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眼神看著我,淚水溢滿了她的雙眼。

  她終究沒有哭出來,默默地,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將志願表藏好,然後去衛生間洗澡,準備睡覺。

  我披著濕漉漉的頭髮出來時,媽媽已經坐在客廳裡了。她看到我,說了句:「算了,我也不勉強你了。你要報外地的學校就報吧,一個人在外面讀書要辛苦很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另外我的房間裡空調壞了,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在你的房裡睡?」

  從記事起,我就是一個人睡覺,夜夜都是一個人。今天,媽媽說她要和我一起睡,理由是她房間的空調壞了。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的空調壞多久了?武漢這個悶熱的夏天,她是否一直都睡在一個沒有空調的房間裡呢?她是不是常常被熱醒?當我睡在空調房裡因怨恨她而傷心得睡不著時,她是不是也因炎熱而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我們隔著一堵牆,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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