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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堅持低著頭,因為已經習慣了。媽媽罵我的時候如果我看著她她便會罵得更凶,如果我低著頭裝成很害怕很可憐的樣子,她罵一下就算了,所以每次被批評被指責我都習慣性低著頭。

  可是李英並不喜歡我裝可憐的樣子。

  她走過來,敲了一下我的腦袋,然後把那雙骯髒的落滿粉筆灰的大手放在我的後腦勺上,試圖把我低著的頭掰起來。

  天!這對於一個戀人在同一個班的16歲的女孩子來說,是多麼大的侮辱!我想到許栗陽此刻正看著我,想到自己顏面盡失,在許栗陽眼中美好的形象全部被眼前這個婦人毀了,想到許栗陽是多麼尷尬而難過,想到這個婦人有什麼資格用她骯髒的手碰我的頭,便覺得憤怒,委屈,惱羞成怒,難過。

  於是我推了李英一把,還說了句:「別碰我!」

  她頓時暴跳如雷,把課本往桌子上一拍,揚長而去。

  整個班上都靜悄悄的。我回頭看了許栗陽一眼,他的眼神很複雜,但是我看得見他的心疼。

  當天下午第一節課又是班主任李英的課。

  我一看到她就很心煩也覺得很尷尬,半點都不想聽她講課。於是我把中午許栗陽給我的日記本從書包裡翻了出來,一頁一頁翻看。

  許栗陽先是勸慰了我一番,然後寫了幾個笑話,希望我開心一點。

  豬問:趴著睡覺會不會把胸壓平了啊?

  小魚說:你天天躺著睡,你屁股平了嗎?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同桌用胳膊碰了我一下。一抬頭,發現李英正瞪著我。我的心撲通撲通亂跳。雖然裝做很藐視她,不屑一顧的樣子,但是生怕這個女人從講臺上沖下來把我日記本收走了。於是我把日記本推進抽屜,坐得筆直筆直的。李英老師對著我將渾濁的褐色眼珠在灰白的眼眶裡做了一個360度旋轉,真是一個惡狠狠的白眼。

  下課鈴一打,我就沖出了教室,因為怕李英逮著我不放。

  等我回到教室,傻了。

  我的課桌邊上圍滿了同學。看到我來了,同學們自動給我讓出一條路。

  我書包裡所有的東西都被倒在了課桌上,抽屜裡被翻得一片狼藉。李英站在我的座位前,手裡拿著我和許栗陽的日記本。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的目光。她用一種貌似無比憐憫的目光注視著我,然而整張臉都寫著挑釁,寫著鄙視,寫著得意,寫著一種變態的滿足。

  李英揚起手中的日記本,說:「你不錯啊,小小年紀就談戀愛,知不知道什麼叫不要臉啊!還寫什麼『我愛你!』你也配說愛?!你這種女孩子將來一定不會有出息的!恬不知恥!」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有人說我「恬不知恥」。第一次是在我8歲的時候,忘記我做錯了什麼,媽媽說:「你真是恬不知恥!」當時我並不知道恬不知恥是什麼意思,可是看到媽媽的表情我想這大概是個很壞很壞很讓人生氣的詞,下次不能再犯了,於是我在紙上寫道:以後不能再甜不知齒。

  事隔這麼多年,當我再次聽到有人說我恬不知恥時,所有的憤怒委屈和心酸如潮水般湧上來。整個世界悄無聲息。我聽不見任何聲音。儘管我知道所有圍在我們身邊的同學都在說,在不停地說,可是那一刻,除了羞辱,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仿佛一個被脫光衣服的孩子,無辜地被推到了眾人面前。沒有退路,不能逃亡,赤裸著身體接受同學老師用目光做成的閃光燈。

  17歲的人生,我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恨之入骨的感覺。

  那一刻,恨她恨到了骨頭裡。我從她手裡搶過日記本,抓起書包,沖出了教室。

  那天,我忘記了怎麼哭。沿著馬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了江邊,直到發現江邊沒有任何一個人,才失聲痛哭。所有的傷心、怨恨、害怕、恥辱,都順著眼淚洶湧地流了出來。止不住的悲痛。

  如果,李英在我面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拉著她一起跳進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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