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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一直沉默著的陸小琴猛然站了起來,沖到任子雋的前面,用請求的語氣說:「算了吧……」

  然而任子雋將陸小琴推開了,陸小琴踉蹌地幾下跌在了地上,我慌忙上去扶她,卻被她拒絕了。此時任子雋垂著的手已經彎成了一個拳頭,很多同學都上前拉住了他。如果穆青在此時能夠知趣地閉上他的嘴,斂住他的笑,也許接下來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可是沒有!穆青依然得意地沉浸在自己的笑聲裡,反而越來越得勁,更逼近了任子雋,尖聲怪氣地說:「挺有女人緣呀,說不定一會又竄出一個女生來……」

  任子雋終於爆炸了,掙開了許多人的勸阻,沖上去就朝穆青的臉部狠狠一拳,而被打倒在地的穆青又一抬腳也將任子雋翻倒在地,兩人扭打在一起。教室裡一陣忙亂,最後任子雋鼻青臉腫地站起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而穆青捂著臉痛苦地蹲在地上,殷紅的血像泉水一般從指縫間往外冒。

  面對這樣的場面,我的腦子裡一下子空白了,在幾分鐘時間裡,我似乎失去了記憶,失去了感覺!

  高老師趕來了,派了幾位同學把穆青和任子雋送到了校醫務室。我看見陸小琴一臉茫然,仿佛看不到前面的路途和光明。

  「小琴……」我輕聲說。

  她撇過頭去,並不打算理我。

  我在她身邊坐下,扶著她的手,說:「小琴,你別這樣。我們是好朋友……」

  她這才抬起頭來,盯住了我,淒淒地問:「雨謙,看來我真的沒什麼希望了,是吧?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他從來沒有在意過我,是不是?」

  我聽了她這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問話,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我太傻……我就應該知道事情是這樣的。」她含著難言的苦楚和失落,呆呆地望著我說。

  「小琴!」我簡直不敢迎視她那黯淡失色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說,「小琴,不是的,事情不是這樣的。你是那麼優秀,那麼漂亮……」

  「雨謙,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了,其實你一直就是他的心上人。我本來就覺得你們兩個人之間總是怪怪的……」她打斷了我的話,說。

  「小琴,你聽我說,我決不會在中學時期戀愛的,真的。你明知道我對這種事情的看法的。」我抓住了她,幾乎是喊著對她說的。

  她默默地望著我,沒有說話,在心底分析著我的話語,揣摩著我的思想,研究著我的心態。她就這樣沉思地望著我,然後信賴地握住了我的手,微微伏在我的肩上,說:「雨謙,我也知道,我們還小,談情說愛為時還早。可是,你告訴我,我為什麼對任子雋那麼有好感,特別希望能和他在一起,聽他說話,看他微笑……告訴我,我是怎麼了?」

  「我認為是這樣的……」我很用心地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去排斥自己內心對異性的好感,那是一個人邁步在花季雨季之時必經的一個階段,是成長過程中的一個部分。如果一個人在青春期沒有產生對某位異性的好感或傾慕之心,那麼就不算是一個正常人。然而,我認為那是一種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感覺,不是愛情。我們不能把少男少女青春的萌動和對這種遊戲的渴望和衝動當作愛情,不然我們會很糟糕……」

  陸小琴淡淡地笑了,佩服地說:「也許你分析得很正確。雨謙,你太完美了,真的。」

  這時,早自習的正式鈴聲剛剛響完,同學們都各回各的座位去了。任子雋和穆青都回來了,兩人的樣子都很狼狽。他們寫了份檢討,挨了批評,還好,沒有被學校處分。

  我正念著語文課本裡南唐後主李煜的《虞美人》。我很喜歡詩詞,尤其喜歡李煜,他的才情,他的浪漫,是那麼夢幻而真實。此時,我內心裡卻反復默念著李煜的那首《長相思》,細細地去品味其間細膩豐富的相思之情,卻落得一陣無限的悵惘和心酸,令我忍不住渲染淚下了。我慌得很,我為什麼會因詞落淚,難道我也有著一樣痛苦的相思之情?……我在相思?天呐,我竟然也在相思!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是對誰?想到這的時候,我一陣眩暈,腦海裡猛然閃過那個夢裡的影子,而此時變得那麼清晰而真實。我到現在才明白,我把自己包裝得泥胎木雕,可事實上,我自己也是那麼糟糕,我好像被夏黛萍說中了,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漸漸喜歡上楊叔衡了。他的外表,他的才氣,他的聲音,他的眼神……

  我身子猛然一顫,語文課本滑落到了地上,我也沒有來得及去搶救,而是夏黛萍幫我撿起,一臉狐疑地望著我。

  我輕聲安慰自己:「也許,那只是一種很普通的喜歡,我對他只是一種對作家的崇敬和傾慕。肯定是這樣的……」

  夏黛萍見我神情木然地嘟噥著,厲害的目光盯住了我:「你說什麼?」

  我臉部暫態發燙了,勉強笑了幾聲掩飾道:「哦,沒事……」

  語文課上,高老師向全班同學解釋了今天的事情,又嚴厲地批評了任子雋和穆青。和我同桌的夏黛萍撇過頭來,貼近了我的耳朵,悄聲說:「雨謙,你現在服我了吧……我的眼睛厲害得很呢!我早就知道你、任子雋和陸小琴之間會出現這種局面的。」

  夏黛萍的臉上是得意的笑,同時也隱含著期待,犀利的目光仿佛要通過我的眼睛一直望入心裡。我以為她已經看到了我所有明顯的和隱藏的情感分子,我以為她已經覺出了我的掙扎和迷茫,我以為已經讀懂了我內心的真相,於是更加慌張了,只是尷尬地朝她笑了笑,就低下頭去。

  一天的課程,我都沒能集中注意力,老師在課上要我解答最基本的題目我都出錯了。高老師因此叫我去了辦公室,以為我依然沒有擺脫早上那件事的陰影,於是寬慰了我幾句,又關切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確實覺得自己有些發燒,但還是搖了搖頭。

  下午最後一節課的時候,任子雋扔給我一張紙條。我在手裡捏了好一會兒,手掌心出了汗,浸透了那張紙條。我小心翼翼地展開來,任子雋在紙條上寫著,要我放學後慢點走,他有話對我說。我回過紙條答應了,因為今天這些事的發生,使我覺得應該到了直言坦白的時候了。

  放學鈴聲響過之後,任子雋起身從我身邊經過,給了我一個暗示的眼神。我會意,和他保持了幾米的距離,隨了他出了教室。他穿過學校後門,來到了那山腳之下。

  山的這一邊因臨了學校,所以勢就成了學校組織學生爬山或越野賽跑的場地。開有兩條路,一條是用石板攀山鋪展,筆直著疊級而上,而另一條則是岩石、泥土、草叢混雜的路,彎曲裡盤旋而上。我們是沿著石階而上的,兩人都沉默著。山的那一邊就是那個小松林,我也曾和任子雋去過的。

  「雨謙……」任子雋在石階上坐下了,輕輕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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