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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猛然抬起頭來,沒有接我的話頭,而是用一種夢幻般的聲音開始了她的敘述:「你知道嗎?」她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意味地笑了笑。

  「什麼?」我等待著她的下文。我知道,這個略顯笨拙的開場白,已經表明對我有了足夠的信任,她預備將她內心的世界向我坦露。作出這個冒險的決定是需要一些勇氣的,畢竟她面對的是我,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我知道,我給不了她什麼實質的建議。這同時也是一種最安全的狀態,因為我們並沒有到彼此熟知的地步,因此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在不明白對方底細的時候已經悄然無聲地將觸角延伸到了對方的內心深處。

  她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向我說出了她的故事:「那一年冬天裡,也是在這個城市,我認識了他。我記得那天很晴朗。我們都是被同一位朋友邀請前去參加一個晚會的。他誇我是冬天的女兒。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有種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告訴我說,我是註定要和他產生愛情的。果然,我們很快就相愛了,在所有朋友眼裡都是最般配最美好的一對。可是我們還是分手了,那天同樣也是一個很好的日子,我們分手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我的母親不同意。她是個很世俗的人,後來把我嫁給了一個香港的富翁,生了一個兒子。但我並不幸福。我知道我一直愛著他,想著他,念著他。我想離婚,但對方沒有同意。我還是選擇回來。我知道我和他回不去了,但我常常幻想,想像著如果和他在一起,結婚,生子,過日子,肯定很幸福、很美好。」她在敘述的同時,不斷有眼淚流下來。終於,她不能自禁地哭出聲來。

  雖然在剛才,我已經做好了聽她傾訴的準備,而此時,她的訴說意外地使我招架不住。同時,我知道我無能為力。我不能建議她忍痛剖開自己的內心,活生生地將那個她深深愛著的男人從她的內心深處剝離出來。簡單的安慰之詞根本無法使她稍稍好受一些。此時的我,是那麼笨拙,那麼束手無策!

  「趙姐姐,你早點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我只有這樣安慰她,像安慰爸爸和夏黛萍一樣。

  她淒然地笑了:「我沒事。我只是心情不好。」

  「要不,你唱支歌吧,也許心情會好一些。」我建議道,一面自作主張地將琴打開了。

  她擦了擦淚痕,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走向琴的地方。她坐下來,撫琴而彈,每一個發音都觸動著我心靈上的每一根神經,以致於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想,溶溶漾漾地浮上我的胸口。夏黛萍和趙若涵的傷心,也惹起我莫名其妙的愁思,加上來源於歌聲和琴聲的感動,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很可憐。我突然有種想寫點文字的衝動了。

  她彈得累了,唱得倦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順利擺脫原先的痛苦和悲楚。但我知道,從這個到處充滿著斷腸人傷懷的夜晚開始,我和趙若涵將從兩個普通的鄰居過渡到一對好朋友。

  我們彼此道過晚安,然後相視而笑,像一對相識已久的好姐妹。我從她屋子出來的時候,月光依然可人,溫柔地籠罩著我。

  爸已經熟睡了。從他的房間裡傳來親切的鼾聲。我關了自己的房門,一切都是那麼靜謐,往日裡在我窗臺邊不知愁亂叫的蛐蛐此時也十分富有人情味地叫了幾聲也就安靜了下來。我打開那本記錄我平素裡心情的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面對著空白的紙,猶如面對著一張坦誠的臉。

  高老師曾說,我的文章不適合朗誦,適合默讀。我的字裡行間充滿著憂傷,像女兒心那麼柔軟。有時候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無痛呻吟,不知道為何總會無緣無故生出那麼多糾纏人的憂愁和煩惱。用夏黛萍的話說,寫作的人總是神經質的,什麼花啊月啊水啊夢啊的。她常常以此嘲笑我,說我可憐。她最受不了我發呆出神的時候眉頭深蹙的樣子,她在多年前就發誓要以她的性格和見解來改變我,但那麼多年了,我的多愁善感依然沒有改變。就像開學那天那個男同學所說的,我像極了林黛玉,我也默認了這種說法。事實上,在我看《紅樓夢》的時候,我竟也不怎麼喜歡林黛玉,而喜歡薛寶釵。

  此時的我,文思泉湧,靈感通達,腦子裡那幾根處於亢奮狀態的神經時不時地跳動著。我已經很少有這樣的狀態了,而這篇文章剛寫完我就覺得比較滿意,於是將它又謄寫到稿紙之上,準備第二天寄給晚報副刊。

  窗外一片靜謐的黑暗,由於這種徹底的黑,我才準確地看清了自己的心情。我知道,那片沒有邊際的黑裡,同時也飄浮著萬千個不知名姓的人的內心情感,其中也有夏黛萍和趙若涵的心緒。因為在黑暗裡彼此陌生,我們不再躲藏,不再逃避,而是大膽地碰撞。

  夜已經深了,我知道,新的一天將在幾個小時之後向我們走來,同時迎來的是新的陽光……

  第四章

  夏黛萍居然真的決定參加選秀了。星期六那天,我去送她,順便在去汽車站的路上,將前些天寫的那篇散文裝了信封投了郵局。我原本是想和夏黛萍一起去,給她助威加油的,可被黛萍拒絕了。但她神秘兮兮地湊在我耳邊告訴我說:「雨謙,我敢說,陸小琴肯定會喜歡上任子雋的!你看著吧!」

  「呀!你什麼時候成感情專家啦!」我故意取笑她說。

  「你別不相信,從小琴的臉上就看出來了!」夏黛萍自信地反駁我說。

  我忽然覺得夏黛萍是那麼有意思,說:「原來你還會看相呢!」

  夏黛萍擺出一副懶得和我爭辯的模樣,一面焦急地等著車,一面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反正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陸小琴肯定會瘋狂喜歡上任子雋的!」

  我依然不以為然地笑了:「你以為誰都像你那樣,碰到一個男人,就沒頭沒腦的,像瘋了似的!兩人跟唱戲似的,好了吵,吵了又好!」

  我正說著,任子雋就拉著萬小路來了。萬小路沒有多說話,只說要陪黛萍一起去。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足以表明他已低頭讓步了,而夏黛萍心裡雖有幾千幾百個願意,可她還是假裝生氣,不領情地將萬小路罵了回去。

  任子雋建議一起去學校後山的那個小松林坐坐。認識他已有一個星期,他很健談,他喜歡文學、哲學,思想和見解總是那麼新鮮,所以顯得他很特別。他是個文武全才,和萬小路是校籃球隊的主要成員。和他聊天,覺得很開心,天南地北、古往今來,總能很盡興。在這幾天裡,我和他之間探討的東西太多了:童年、文學、理想、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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