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地水鸞宮明月姬 | 上頁 下頁
二十


  林信臉色蒼白,白得像個鬼,我想問他出了什麼事,但被他的神色所震懾,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把手伸到我面前,緩緩張開來,那朱紅色的解藥原封不動,就躺在他的掌心裡,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解藥:「你……你不是去救你的心上人了?」

  「我去了。」林信慘笑一聲,那聲音與我剛才的笑聲是那麼地像,「但是他要和他的心上人死在一起。」

  他的心上人,我的心上人……

  我們都是沒有心的人。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一直往下淌,可是林信看不到,所有愛著別人不被愛的人,都看不到這樣的淚光:「那就讓他們去死吧。」

  「你不明白……明月,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林信收緊了手掌,解藥化成粉齏,從指縫間有似流沙般洩露出來。

  我怎麼會不明白,如果我真的不明白,他就不會用這種辦法來報復我。我看著他在我面前倒下去:「林信,你不要死,我去救他們……」

  我去救他們……

  我會去的,生平第一次走在陽光之下。看那茫茫眾生在垂死掙扎,人間地獄,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不可想像的,而我早已經見怪不怪,我住的地方本就是地獄,我是地獄中的魔女,作惡才是我的本性,愛一個人,救一個人,那都是吃得太飽了所以才撐出這種怪念頭。

  日光照在我身上,灼傷般的痛楚,我把解藥給那些人灌下去,漸漸的頭暈目眩,已經開始撐不住了。我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用一種很難看的姿勢,眼皮像貓一樣微搭著,卻看到一雙製作相當精良的羊皮靴子。

  我努力把自己的頭抬起來,也不知道是陽光,還是那粉紅色的長衫,讓我一時間眼花繚亂,他秀麗的桃花眼藐視著我,神采飛揚,玉齒朱唇,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歷經滄海,九死一生,為什麼這個人一點兒都沒有變?

  他把那只漂亮的靴子放在我頭頂上,試探著踩了兩下,驚歎一聲:「還沒死透,貧僧來的正是時候吧。」

  我臨死之前幹的最後一件事,是拼盡了全身力氣,抱住他的腿,撲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聽到他的慘叫聲,我終於心滿意足,死而瞑目了。

  第四章 男人都是很奇怪的東西

  很多年以前娘對我說過:「不如你死,我來替你活下去。」

  那時候年紀小,總覺得能活下去是多麼大的誘惑,不然不會有這麼多的人拼命去爭搶,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他們都在騙我。

  大家都要搶的東西,也未必就是好東西。

  死了只要把眼睛一閉,就什麼都不用再管了,可是活下去,卻需要有面對每個人冷眼的勇氣和決心。

  我恨那個妖裡妖氣的臭和尚,從五年前他就一直跟我過不去,踢我到懸崖下面,害死了金字,現在又把大夥都救活了,讓他們來虐待我。

  我身上的灼傷反而比所有人都嚴重,他們大擺慶功宴感恩那臭和尚的時候,我只能躺在床上面對著牆壁默默地數手指。

  據說那個臭和尚是跟著朝廷裡的人來信陽王府壓糧去救災的。

  王府裡的每個人都說,幸好碰上了這不可收拾的局面。不然不知道要弄成什麼樣子呢?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們溢於言表。

  恨得我牙直發癢。

  那個粉衣和尚的每次出現,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起死回生,像救世主一樣接受人們的膜拜。

  可他要壓送去救災的那三千千萬石糧食,卻明明是我輸給趙淩宣的。

  為什麼就沒有人念我的好。

  為什麼到處都是我的錯。

  「真的不去麼?」林信是唯一一個事後還肯理我的人,坐在床邊,輕輕地替我搖著扇子。

  「我去幹什麼?讓他們拿白眼夾我。」

  「你也太亂來了。」林信口氣微沉,「要不是那兩位將軍來押這三千千萬石糧食,趕巧了過來,這滿府上下數百口人,就沒有一個活口,可你到現在也不覺得良心不安!」

  「我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有良心?我有良心又有沒有哪裡不一樣了,你們還不是照樣要冤枉我,把什麼事情都往我身上賴!」

  林信語氣一滯,歎了口氣:「那天的事是我們不對,只是你這口氣也堵得太大了,凡事要分個輕重緩急,明月,你不是壞人,我知道你……」

  「你知道什麼,我就是壞人!」我眼睛一酸,背對著他拼命抽鼻子,「你討厭我好了,去跟他們一起慶功,好好商量一下怎麼剿滅我這個妖女,去……快去吧……」

  忽然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侍女走進來:「我們王爺設宴,款待兩位汴梁來的救命恩人,還請兩位移駕。」

  林信沒有說話,放下扇子走了出去。

  他討厭我,他果然討厭我了……

  我一把抓起扇子,朝漸漸合上的門丟過去。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個男人嘛,我……我有的是男人……

  屋子裡又黑又陰,夜深本該靜,可這幫壞蛋把宴請大廳設得離樹林子極近,隱隱約約能聽見那聲樂入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歡笑聲吟唱聲恭維聲響徹半空,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習慣把自己蜷成一團,好像這樣子就可以護住所有想要的東西,可是我又不是刺蝟,背上沒有武器,誰都能把我剝個精光。

  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我猛地坐起身來,披了件袍子就跑到外面,果然不遠處能看見燈火通明,隱約有人影在晃動。

  趙淩宣很會欺負我,他知道我最怕什麼。

  再熱鬧,再喧嘩,那都跟我沒關係。

  我慢慢地走近了一些,阿橋坐在主人的位子上,還是那副懶洋洋滿不在乎的樣子,趙淩宣偶爾會給她添酒布菜,這麼驕傲的公子哥兒,在眾人面前為了心愛的女人低三下四,而林信只是望著他們,臉上帶著一絲近乎縱容的苦笑。

  連那個粉紅衣服的壞和尚,也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阿橋。

  男人真是很奇怪的東西。

  我想我永遠都不能夠理解他們。

  那和尚走出了大殿,我怕被他們看見,急急忙忙地轉身想跑,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找個地方躲起來。沒一會兒卻聽見有人說話,我偷偷地從樹後面探出頭,只見林信扼住了那和尚的脖子,力氣之大,似乎想置他於死地,我驚呆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氣急敗壞的林信,他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和尚卻也並不掙扎,許久,林信還是鬆開了手:「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再踏入中原一步,我就要你的命嗎?」

  那和尚轉過頭來,笑彎了一雙桃花眼,他穿粉紅色的水質長衫,烏黑的頭髮像尋常男子一樣挽了個髻,完全是貴不可言的公子哥兒模樣,雖然他總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和尚,但到現在我也沒有看出他到底哪裡像和尚了。

  「我的好皇上,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看這裡烏雲罩頂,七星集匯,不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所以……趕著過來看熱鬧。」

  我心頭一震,差點摔倒……那和尚說……我的好皇上……

  雖然我早就已經知道了,可親耳聽見別人證實,卻還是嚇了一大跳。

  活生生的……不是在書裡說的……皇帝,原來是這個樣子,一點都不讓人喜出望外。

  林信臉色一沉:「我不管你編什麼道理,你只記得,不許再出現在我面前!」

  那和尚微微一笑:「皇上,你用完貧僧就丟掉,可太讓人傷心了。」

  他離他那麼近,逼得林信反而退了一步,目光惱怒地瞪著他。

  我看見那和尚眼睛泛出淡淡的妖藍色,抬手在林信眼前晃了一下,他整個人就像被念了咒語一樣地呆住了,那和尚輕聲說:「皇上,我勸你一句,如今是家不家,國不國,你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任由信陽王坐擁天下財富,一味地擴張勢力,先不要說他是不是在乎,肯不肯領你這份情,只說舉國數百萬生靈,難道在你眼裡就不如一個情字?」

  他輕歎一聲:「如此造孽,要得報應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任由信陽王坐擁天下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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