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華未曾老去(47)

四十七

　　"最近的醫院在哪兒？"我在葉子和薛瞳的哭叫聲中失去了意識。

　　一直昏昏沉沉跟做夢似的，夢裡我被推進手術室，可還能"看見"外面展翔、羅昊、段雪他們全來了，跟報到集合似的，我媽靠在我爸懷裡哭，我爸眼圈也紅了……我剛想問，一幫人這是都幹嗎呢？怎麼跟開追悼會似的？一張嘴腥甜的液體直嗆出來。不用看也猜得到是紅的，當時就嚇哭了，迷迷糊糊地想：我快死了還是已經死了？

　　再次恢復知覺，渾身就跟拆散了又重新組裝上一樣，每個骨縫都疼，一時半會兒還沒全清醒，忽然想起葉子說過，女人生完孩子就跟全身都碾碎了似的，嚇得我趕緊睜眼，看見手上的石膏這才踏實了，原來我不是不明不白就當了媽。

　　吃力地打量著這個充滿了消毒水味兒，四壁雪白的病房。我爸靠在另一張陪護床上合著眼，薛瞳、葉子、羅昊、展翔坐在牆邊，卓凱趴在我的床頭……讓人打了的事兒一下子全想起來了，身上的痛楚也更清晰了。我媽最先發現我清醒，按了床頭的救護鈴，輕聲地叫我："珊珊，認得媽媽嗎？"

　　我想點頭，可脖子也跟打了石膏似的僵硬，忽然覺得特委屈，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把臉上的紗布都浸濕了，可哭不出聲來，也不能說話，一使勁就嗆得胸口疼。一幫人呼啦全圍過來了，我真想說，有什麼好看的？當是國寶呢？

　　醫生推門進來，掰著眼皮給我檢查了個徹底，然後伸著手指頭問我是幾，是幾就眨幾下眼。我特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重重眨了兩下眼皮，當我讓人打傻了呢？他轉過去跟我爸說："應該沒什麼大事，看來沒有影響記憶和智力。"

　　送走了醫生，我爸把床搖起來扶著我，我靠他懷裡，嗚嗚地哭，含糊不清地叫他，"爸……"嗓子眼跟冒火似的，再疼也不管了。

　　麻藥開始退的時候，疼得我大汗淋漓，手又腫得老高，可是我沒哭，因為只要我哭，我媽一定跟著掉眼淚，連帶著薛瞳和葉子沒一個不陪著的，幸虧這是特護病房，隔音和設施都好，不然還以為進殯儀館了。

　　開始兩天我媽不眠不休照顧我，眼圈都熬黑了。我實在心疼得不行，暗自發誓，等我好了，一定像他們照顧我一樣，好好伺候他們一輩子。

　　後來我稍微好點說話利索了，就死乞白賴地讓我媽回去。葉子、薛瞳她們也說："阿姨，您先回去歇歇，這兩天您和叔叔天天守著，都沒怎麼睡過，這有我們呢，卓凱、展翔都在跟前，我們這麼多人手肯定能照顧好珊珊。"

　　我媽看我態度堅決，葉子她們說的也在理，只好妥協了。她前腳一走我後腳就躺床上哼唧。卓凱特緊張地問我怎麼了，哪兒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他動作很快，還沒等我撒嬌就往外沖，到門口讓展翔攔下了，說珊珊蒙你呢。拉著卓凱、謝天博、薛瞳和葉子都圍過來了。

　　明明挨打的是我，可看到展翔那架勢我非常心虛。展翔歎了口氣說："你知不知道差點沒命了？這麼大人了，腦袋白長了？跟一酒鬼鬧，你怎麼就敢進去？看見不對勁兒怎麼不早跑？"

　　展翔劈頭蓋臉地訓，我越想越委屈，好像這頓打是我自找的！我就是一什麼都不懂只會添亂的廢物，可就算我真是廢物你也不能當卓凱的面這麼罵我啊！

　　忽然特想哭，也真就哭了，靠著卓凱哇哇地嚎。展翔是真嚇著了，剛才還臉紅脖子粗，立馬連個屁都不敢放。直到我嚎乾淨了，把他轟回去才解氣。

　　天黑得很快，我環顧一下四周，薛瞳說："耗子守了你一天剛回去。"我笑得挺無所謂地說："我不吃這套。"然後用沒腫起來的手握著卓凱，又暈忽忽地繼續睡。

　　第二天展翔帶著段雪過來，換葉子和薛瞳她們回去歇歇。卓凱熬得眼睛都紅了可還不打算走。我用手磨蹭著他臉上新起的胡茬，威脅他，"你要是變成醜八怪我就不要你了！"說完好像忽然意識到什麼，尖叫著問葉子："我的臉怎麼樣？會不會有疤？會不會毀容？"

　　薛瞳看我快要蹦起來了，趕緊過來按住。葉子說還好你皮糙肉厚，除了腦門上的擦傷外沒什麼傷著臉的。說這話的時候，葉子不像平時那麼理直氣壯，我能感受到她深深的不安和愧疚。

　　我怕葉子尷尬，馬上拉住卓凱說："就算我毀容、變醜八怪你也得養我一輩子！"前後兩句的對比把卓凱也給說樂了。臨走前他吻了我一下，在加拿大是很普通的禮儀，可當著展翔和段雪的面我說不出的彆扭。

　　卓凱走了以後，我就展開"非暴力不合作運動"，把展翔當空氣，假裝看不見他，醒了就跟段雪聊兩句，然後就迷迷糊糊繼續睡，寧可跟周公下棋也比對著展翔好。

　　中午我爸來送吃的，說是我媽還給我煲湯呢，走不開。展翔這時才說了句人話，他說："程叔你和程嬸就好好歇歇吧，這兒有我呢，煲好了湯叫我過去拿就行了。"我爸拍拍展翔的肩膀，就跟拍兒子似的。

　　晚上展叔、展嬸全過來了，還帶了一堆補品和展嬸親手調的營養粥。展嬸坐我床邊直掉眼淚，問我可遭罪了吧？長這麼大，父母連手指頭都沒動過！展嬸一定饒不了那酒鬼！送走展叔，我開始罵展翔："我不是說了嗎，這事兒先別告訴你爸媽，看展嬸哭你才舒坦怎麼著？"

　　展翔也不敢回嘴，只好小聲嘟囔："又不是我說的，是我媽約程嬸去做美容，給說漏了。珊珊別生氣了，我不該那麼大聲吼你，還當著卓凱，可我也是一時衝動。葉子他們給我打電話，我都不信是真的，直到看見你滿身是血的從裡面推出來才嚇著了。你醒之前我就一直坐牆角胡思亂想，嚇得一身冷汗，程嬸一走實在忍不住了……得……總之是我不對，條件任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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