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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笑什麼?他對著她問。

  你癢到我了。

  他這回明白,早知道一進門就胳肢她幾下,就不會緊張那麼久了。

  雨後夏天的夜晚寧靜而清新,不時有水珠從頭頂掉下來。兩隻貓從樹枝躍到牆上,沿著牆頭謹慎前行。李小天站在院子中央抽完了整支煙也沖不掉心中的喜悅。笑笑裸著背在熟睡,他回頭望了一會兒開始懷疑自己現在是喜悅還是茫然。他又點燃一支煙回想從廣州辭職、獨居再到上海的三十天,老是面臨新生活這種說法的誘惑。新的又能怎麼樣?有一個好工作或者有一個好女孩陪在身邊又能怎麼樣?他的國畫啟蒙老師,在教他握筆前就讓他記住這句話—要麼做最好的畫家,潦倒地過日子;要麼做二流畫家,靠賣畫賺大錢。他是沒想靠畫畫養自己,但他也不想落到因為不坐在辦公室,不玩連連看就沒飯吃的地步。先留下來吧,他想至少借一個女人之力培養耐心。

  那兩隻貓轉完整幢樓,又沿著牆壁返回來。留在我們家吧,他向前一步對小點的花貓說。兩隻貓警惕地蜷在一起。一跳、一跳,又過起了樹上的歲月。

  笑笑覺得小天簡直像只安靜的壁虎,時刻都趴在鬆軟的平面上,每天回家發現小天不是趴在沙發上就是趴在床上,極其享受地度過下午的時光。唯獨這一次小天不在家,笑笑連鞋都懶得脫就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夢到自己掉進了一個海綿套子裡,轉了幾圈周圍都是香氣。她醒來的時候覺得怎麼什麼都變了,連沙發都從絨的變成了皮的。打開壁燈她發現家裡所有的東西都跟塗了發酵粉似的大了一號。電視從二十一寸變成四十二寸的等離子,冰箱變得比她還高,就連飯桌也長到可以請下她從小認識的所有的人來此就餐。

  她打電話跟小天囔囔,我們家來賊了!賊把所有的贓物都藏到我們家了!

  千萬別報警,小天勸她別激動,我馬上就回來。

  幾個人把一架鋼琴抬到了門口,帶頭人問這是小天家嗎。沒等笑笑回答就把鋼琴推到東南角。您稍等,他說,樓下還有三個吊燈,兩個洗碗機,三套音響。

  我能問一下嗎,簽單的時候她問,這些東西都是從誰家搬來的?

  反正不是我家,無趣的民工們說完就下樓了。

  笑笑一見到小天捧著筆記本在門口就大聲質問,這都是你買的?

  小天誠實地點了點頭。

  你哪來這麼多錢?她叉腰在屋子裡瘋狂地走著折線,你如果不是暴發戶,就一定是暴發戶的兒子。

  我沒錢了,小天說,一分錢都沒有了,以後我就賴在這兒了。

  笑笑沒應聲,去陽臺轉了一圈。怎麼有匹馬?她尖叫著。

  那是假的,你可以騎上去,我這兒還有遙控器。

  你是機器貓嗎?她簡直要崩潰了,我去睡覺!到了臥室她又尖叫起來,天哪,這個花床要多少錢?

  我以為你會喜歡呢。

  才不喜歡,她說著鑽進了花朵之中。她可不想軟弱,像韓劇白癡女主角似的一下子掉眼淚,她對著牆望了一會兒,見小天還跟個門衛似的站在門口,說,你不進來嗎?挺香的,我挺喜歡的,真的。

  她抱著小天漸漸入夢,夢從一個花蕊掉到另一個花蕊,直到醒來見到小天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你在幹嗎?她說,上面怎麼有人?

  我前天不是說過這麼好的天花板不用來看電影就可惜了嗎,其實有半句話我沒說,他點起一支煙,緩緩說,你這麼好一女孩,要是沒享受到這些就可惜了,只是,我真沒錢了,你再也不能攆我走了。

  與他當初搬出去的情形一般,空調的問題依然存在。起初它也只是停一會兒開一會兒,後來變得嚴重一些。淩晨四五點鐘他們會在熱氣中醒來。作為男人,李小天從枕下掏出早已備好的遙控器來解決問題。然而它總還會停下來的,不是五點就是五點一刻,只要這位受人尊重的製冷戰士停止運動,熱氣就會肆意地襲進屋子裡吃掉冷氣。笑笑那幾天已不需再為鬧鈴上發條,每天清晨七點零五她都會準時熱醒,穿衣洗漱,出門之前為小天再開一次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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