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十年(22)_耿嬰

二十二

　　葉廣川在前面走，耳朵卻一直聽著身後何小卿的動靜，聽她的腳步聲，聽她微弱的歎息聲。他不知道，那樣一個快樂似精靈的女孩子會有什麼愁悶的心事。他看到她落在地上的影子瑟縮著抱著肩膀，便停下了腳步，轉過身，脫下西裝外套給她，說，披上吧，晚上涼。

　　衣服落在何小卿身上，上面還帶著葉廣川身體的余溫。她怔了一下，隨即用外套緊緊地包住自己。頭深深地埋下去時，她嗅到了他衣服上面淡淡的煙草味。

　　他的外套很溫暖，溫暖得讓她感動。

　　他們沿街找了幾家餐館，卻都已經打烊。他無奈地看著她說，沒有餐館吃飯了，怎麼辦？

　　她像孩子一樣嘟著嘴，說，我想吃霜淇淋。

　　他說，你的胃剛疼完，現在不能吃涼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哀求著說，就吃一小口。

　　黑暗裡，她的眼睛一閃一閃地望著他，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忍心拒絕。

　　他無奈地答應去給她買霜淇淋，她坐在街上的鐵制長椅上，看著那個偉岸的男人跑去街對面的便利店，心裡對這忽然而來的寵溺既陌生又驚喜。

　　他買了霜淇淋，她就從吃一小口到再吃一小口，跟著還想吃一口，最後再吃一小口，騙來騙去，一個霜淇淋就吃掉了三分之二。

　　他怕她再胃疼，三口兩口搶著把霜淇淋吃下肚，涼得齜牙咧嘴。她樂得咯咯直笑。他伸出一隻大手揉了下她的頭髮。

　　這憐愛的舉動讓何小卿呆頭呆腦地怔在那裡，不知作何反應。

　　他見她不說話了，才覺出他的舉動不合適。他不敢再看她亮得像星星一樣的眼睛，那雙眼睛總能讓他想到不該想的畫面。

　　轉過頭，葉廣川又恢復了嚴肅的口吻，說，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何小卿這才咧嘴笑了起來，仿佛這樣面目的葉廣川才是她熟悉的，知道怎麼面對的。她對他說，葉老師，謝謝你照顧我。她眨了眨眼睛，一臉調皮地說，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家長就好了。說完，她脫下外套遞給他，轉身飛快地跑回學校。

　　葉廣川坐在鐵椅上，一個人在風裡抽煙。何小卿仿佛變成一隻鴿子，撲棱一聲，就從他心口飛出去了。她在他追望的視線裡逐漸朦朧，像彌漫的夜霧，絲縷消散。他仰起頭看著空闊遼遠的天空，一團團厚重的雲，像飛行的黑裙子女巫。

　　是何小卿騎著掃帚在天上飛嗎？……

　　天空沒有星星，卻有無數雙何小卿的眼睛，晶晶瑩瑩，掛在高處看著他，那麼高那麼遠，遙遠而婆娑……他幾乎忘記自己的雙腳落在地上，幾乎忘記，在那種明亮面前，他如此蒼老，如此渺小。

　　何小卿甩掉了勞動包袱，日子輕鬆愜意。按她想，陶夭夭一定是每天拿著掃把埋頭工作，一邊掃樓梯，一邊嗆得涕泗交流。

　　為此，她專門去巡視了一番，結果卻出人意料。

　　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男生，戴著大口罩，掃把狂掃，弄得漫天飛灰，烏煙瘴氣。她急忙掩住口鼻問，你誰啊你？

　　男生停下了舞勁的掃把，摘下大口罩，露出一口白牙笑著說，我叫李傳銘。

　　何小卿問，誰叫你來掃樓梯的？問完了一下反應過來，又說，你認識陶夭夭？

　　李傳銘說，我可不捨得我親老婆替人受累。

　　何小卿嘴張著，還真不知道她的一頓苦力轟炸，竟然炸出一個陶夭夭的老公。稀奇了，那妮子不是一門心思想著那個劉德拐嗎，什麼時候石頭縫裡又蹦出這潑猴？

　　李傳銘揮著掃把看她，陰陽怪氣地說，你可真會找替死鬼啊！

　　撞了一鼻子灰，何小卿趕忙識趣走開。

　　誰掃樓梯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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