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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接著,我起身,將那個透明的小塑膠片撿了起來,遞給他,嘿嘿一笑說:「你看,不是找到了麼。」

  雖說五個手指被凍得通紅,我卻全然沒放在心上,還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獲勝者模樣。他怔了一下,垂頭看著我的手,再將目光緩緩上移,最終落到我的臉上,最後不禁笑了,「你可真是個孩子。」說話的時候連眼神也柔和些,似乎在這寒冷的冬夜中有著穿透冰雪的暖意。

  我嘟著嘴抗議,「我才不是孩子,我都二十一了。」

  很奇怪的感覺,我過去總是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長大,但是當又一次聽見慕承和說我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卻有種彆扭勁上來了,迫不及待地想讓自己跨入成人的行列。

  第二天,我在洗手間格子裡上廁所,正要衝水,聽到外面有人一邊洗手一邊說,「你們班那個薛桐。」

  我愣了下。

  「怎麼?」另一個女生乙回答。

  「我和她一起上俄語課,碰見她單獨和我們俄語老師一起下樓,挺那個啥的。我看見過好幾次了。」女生甲說。

  「她啊——」乙說了兩個字,意猶未盡的感覺。

  「聽說下學期實習,吳書記還留她在學院實習,真讓人嫉妒。」

  因為大四的時候要考英語專八,所以學院將我們實習的時間從四年級提前到了三年級下期。故而,大家都在找地方。

  「正常啊。很多老師都喜歡她,那是沒辦法的事。」

  「為啥?」

  「算了,背後說人家小話也不好。而且她也不討厭。」

  女生甲倒是來興趣了,「說說嘛,難道家裡有背景。」

  「那倒不是。」

  「那為啥?」

  「因為她爸吧。」

  「她爸?」

  聽到別人說我爸,我沖了水,推門走出來。她倆看到我都是一怔。我若無其事地走到鏡子前面洗手,然後說:「我爸不是什麼大人物,就是一個開計程車的,然後見義勇為的時候死了。」

  我關掉水龍頭,找不到地方擦手,便在牛仔褲上隨意地抹了抹,走出洗手間。

  我高三那年,老爸去世的。

  他們說是搶匪搶了金店出來,換了車然後上了他的出租,拿刀逼著他出城。當時我爸明著騙他們說抄近路,結果是繞道到就近的派出所。我爸一看到派出所門口的警車,大喊員警,然後車裡的那些人就將他捅死了。這個過程,當年在省台和市台的新聞現場裡放過一次又一次,伴著現場群眾聲淚俱下的描述和執勤員警的親身回憶,還有車上和地下那一灘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後來,很多領導到我們家來看望我們。他的骨灰被放在我們市區的烈士陵園裡,成了烈士。我當時怎麼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我爸長得胖,和人合夥開出租,因為常年要在家給我和我媽買菜做飯,所以他都跑夜車,白天睡一會兒就起來做飯。他脾氣好,就是不能看到欺負我,否則會他又比誰都生氣。可是他是個挺膽小的人,連樓上樓下的一些難免的小摩擦,他都不願意和人爭執得罪人家,還總是笑嘻嘻地充當和事老。和老媽的雷厲風行截然不同。所以很難想像,他居然有一天會成為和歹徒頑強搏鬥的英雄。

  老爸在醫院裡因醫治無效而去世的消息傳到爺爺耳朵裡的時候,老人家心臟病突發,一口氣沒上來,成了植物人。

  就這麼在同一天,世界上最疼我的兩個人再也不對我笑了。

  當時,奶奶戳著我媽的肩頭,哭得死去活來地說:「都是你這女人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你是個掃把星,當我二十年媳婦兒,孫子生不出來,還要了我兒子的命。你覺得你是員警,你是英模,你什麼都比他強。你一直看不起他,盡知道說我兒子沒用,不是男子漢。如果不是你這麼長年累月地激他,他能這麼犯傻?」

  3

  早上一起來,白霖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昨晚你做什麼夢了?睡到半夜,聽見你一個人嘀嘀咕咕地說夢話來著。」

  「是麼?」我洗了把臉。

  「真的。而且肯定不是背單詞。」她嚴肅地說。大二的時候考專四這事,曾經把我們逼瘋。我壓力大就愛說夢話,據說我夢話裡全是當天背的英文單詞……

  我歪著頭,認真地想了想,「好像是夢見你和李師兄結婚來著,然後婚禮上你還硬要把捧花塞給我。」

  白霖瞪了我一眼,惡狠狠地說:「你找抽是吧?」

  隨著考試越來越臨近,圖書館上自習的人越來越多,到處都是緊張壓抑的氣氛。我看了了幾頁泛讀課本,開始有些瞌睡,便拿出日記出來寫。

  我以前一直覺得我肯定和世界上其他人類不太一樣,我多半有別人沒有的能力。例如,我會比別人聰明,也許在某個方面有未被發掘的特殊天分,也許有肩負著拯救地球的命運,甚至認為自己說不定還有一天會像《竹取物語》中的輝夜姬一樣被外星生物看中。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一致讓我堅定地認為自己是那麼地與眾不同,直到我遇見慕承和。他的出現使我認識到,原來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他才是唯一的。我的人生觀和自我價值感就此幻滅了。

  據說,我們看到的如果是一輛車,那麼智商超高的人看到的會是車內發動機的運行原理。所以我在想,我對著他說話的時候,他會不會在計算我嘴巴裡出來的唾沫分子以每秒鐘多快的速度飛行到他的臉上。

  唉——不知不覺又琢磨到慕承和身上去了。

  我拿出手機,咬著筆頭,想了半天也沒找著藉口給他發短信。

  白霖瞅了我一眼,神秘兮兮地說:「小妮子,你情竅初開了。」

  「呸呸呸。」

  本期最後的兩節俄語課前,陳廷和慕承和居然同時出現四教樓下。

  我和白霖遇見他倆,有點驚訝,異口同聲地說:「陳老師,你回來了?」

  「嗯。」陳廷溫柔地笑,「你們有沒有跟慕老師搗蛋啊?」

  我瞅了瞅慕承和,心虛地說:「哪兒敢啊,他可比你凶多了。」

  結果來上課時還是慕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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