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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她沒開燈,摸黑進去,室內有種直沖鼻喉的氣味。周遭一片暗藍,窗底的綠色植物,桌上的毛絨玩意兒,白天溫和生活氣的物件都變得詭異。她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阮碧辦公室前,不出所料地發現日常緊閉的窗都微微敞著。伸手進去撥開防護布,黑洞洞冷魆魆,她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

  防護布隔絕了天光,這裡比外面還要暗了許多,空氣中隱隱飄浮著淡淡的白煙,接近地面的地方還要濃些,她覺得眼睛辣辣的。

  把所有儲物的傢俱都摸了一遍,絕大部分上了鎖,餘下的只裝著無關痛癢的東西;又去開電腦,螢幕亮起來時頭暈了一下,她以為只是不適應這突然而至的光,搓搓手焦急地等著開機,卻很快發現不成:自然是設了密碼的。她胡亂試了幾個,然後沮喪地發現只知道阮碧的辦公電話。不甘心放棄,正要在附近找找線索,突然一陣劇烈的眩暈,心說不好,立刻關電腦往外走。

  她拼命想不能昏在阮碧辦公室不能昏在這裡,感到自己軟綿綿翻過窗,摔麻袋般把身體扔下地,死撐著爬出好一段距離才停下,此時連打電話的氣力都沒了。她大口喘著粗氣,感覺鼻腔往下整條呼吸道火燒火燎,想著"我就要這麼蠢地死掉了",終於暈了過去。

  尤尤在醫院醒來,剛睜眼就聽到小破叫:"醒啦!大夫,護士!"她抬起沉甸甸的頭,看到小破跑出去的背影,又見齊東坐在門口,就問"我怎麼啦",他抱著手臂黑著臉,只是不說話。

  小破帶著醫生護士一忽兒地飛回來,大夫給尤尤做了檢查,點點頭出去了。小破即刻綻開個巨大的笑臉:"你沒事了,可擔心死我們了!""我怎麼了?""大夫說你殺蟲劑中毒,搞不好會出人命的。我正上班呢,突然有人打電話給我,是個男的,說在公司'撿到'你暈倒,讓我趕緊來醫院,我到了一看是個外國帥哥呀,怪不得說起話咬舌咬嘴的。他還給齊東打了電話。"小破說起"齊東"時聲音陡然低下去,她把眼角向後瞥瞥,見他上前便退到一邊。

  齊東接過話茬,語氣是截然不同:"Ronald回公司還設備,看到門沒鎖,進去就見到你,你撿了條命。"尤尤掙扎著起身:"他人呢?""他走啦。我們仨守了你一夜,天亮時大夫說你穩定了他才去上班,還說幫你請假,讓你好好養著。"小破湊上來,笑嘻嘻的。她還要說話,被齊東一句話卸去全部笑意:"我和她有話要說。"小破愣一會兒,說:"那我先走,再來看你。"她摸摸尤尤的發,給尤尤試到她涼沁沁的手指。然後她輕輕退了出去。

  幾乎在小破關上門的刹那,齊東就俯身到尤尤面前,壓低嗓音吼她:"你暈在哪兒的?"尤尤把臉扭去一旁,不明所以地喃喃:"是又怎樣。""要是被他們抓到你去過阮碧辦公室就完了!"他的表情窮凶極惡,光頭在她眼前顯得巨大而突兀,尤尤突然感到無以復加的冰冷,她閉上眼和嘴巴,拒絕看他和再說話。

  在醫院躺了又一天,次日過午尤尤出院了,齊東為她辦完手續,伸手來攙她,被她一閃腰躲開,於是不再強求,冷笑著看她扶牆往外挪;走不到幾米她就軟下去半跪在地,只好任由他拎起自己大力地扶在肘彎下。

  車走了一段不對勁,她忙說"我不去你那兒",他不答,繼續開,她又說"我不和你住一起",手也纏到方向盤上來,他甩掉她的手,揚臂扯出安全帶扣上她:"別臭美。早說了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就放我回去找小破!"

  "那女人靠得住?"他鼻孔裡哼一聲,"扔下你多少回了?你現在這半條命,臭在那破房子都沒人知道。"

  她一時沒話,只好把自己狠狠摔在靠背上:"小破怎麼你了你這麼恨她?"

  "我恨她?犯得著嗎?我跟她沒話說,跟個舞小姐有什麼可說的。"話音未落他就意識到說得大錯特錯了,再看尤尤時她已不說話,只坐在那冷漠得像件物品。

  他把臥室讓給她,自己去書房打地鋪,黃昏時把晚餐端到房間來。尤尤面向窗外坐著,不回頭,也沒吃東西。她就那麼坐著送走了日落,屋裡的光照一寸寸不見,把她剩在黑暗裡。

  不知到幾點,他推開門,站在那兒。她沒動,桌上羹湯早冷了。他走進來,自顧自說:"為下午的話向你道歉。不過我還是要說前天晚上你的行為很愚蠢。不只前天,像今天這種遇事就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幼稚?"他等了會兒,看她仍沒意思開口,只好轉身退出,卻聽到她慢吞吞問:"你總這麼含糊這麼模棱兩可嗎。""什麼?""你從沒把任何一件事挑明過。你是誰,為什麼幫我,小破的事,還有……你什麼都不跟我說。"她想問"咱們以後怎麼辦",轉念覺得太容易誤會,就咽住了。

  他笑笑,說:"人活著不就是模棱兩可。再說,你想知道的事,都和你無關,誰也沒義務告訴你。"他離開房間,又回來,"讓你在這兒,是因為你病著還沒人管,畢竟你學校聯絡卡上寫的是我。我不管你以後去哪裡、會怎樣,這幾天你給我把飯吃飽,把覺睡足,少這麼矯情。"

  他走了,把她重新關在黑暗裡。

  13

  尤尤在齊東家養病,很聽話地吃飯休息,只是一周後不辭而別,他也沒再找她。她在公司步入正軌,要學的東西還多,Regina時時刁難,又漸漸升上大四,課程少了,周遭同學飛著心思奔生計,她索性把精力一併投入工作去,報仇之類的事好像淡了,倒是齊東的話"如果不能戰勝他,就加入他"常常想起。

  Regina說話算話,一句"實習期不安排固定職位"貫徹到底,尤尤被她各部門調來調去,成了標準的替補職員,這倒也不全是壞事,真正學了些東西。尤尤被她撥拉到公關部時恰逢公司周年慶前夕,各種慶典應酬迎來送往忙到跳腳,經驗不足的她顧此失彼,被罵到臭頭是家常便飯的事,只好愈發勤勉,團團跟著經理討活兒,訂盒飯貼海報都一併做了。

  到了周年慶當晚的酒會,那更是烈火油烹鮮花著錦,人人嚴陣以待,尤尤一類的小文員沒資格在這種名流頭臉攢動的場合露面,只是在會場周邊打雜跑腿,對著咫尺天涯的衣香鬢影徒然興歎而已。她被打發去查收祝賀花籃,從開場前三小時就守在原地不停手地簽收條,曬得頭昏腦漲,傍晚時總算告一段落,剛要站下歇歇,突然發現小工們把花籃擺放得很是隨意,她不知這是否合規矩,想找經理問卻不見人,四下一望,見Regina豔光四射地在不遠處迎賓,就跑去把緣由說了。Regina正和一對裝扮顯赫的夫婦寒暄,笑到皮都硬了,哪有空暇理她,斜著眼說她這是要偷懶,又打發她去對菜單。

  尤尤正往後廚去,突然見阮碧站在臺階上招手叫人,連忙跑到跟前堆了笑問:"阮總什麼事?"阮碧打量著她:"你哪個部門的?看著眼生。"尤尤答:"我叫齊格格,在公關部。"阮碧一拍額頭,噢一聲指她:"公關司儀比賽進來的是不是?"尤尤點頭:"對,阮總記性真好。"她像沒聽見,只說:"我把手包落車裡了,這會兒要打個電話,你去幫我拿來。"尤尤從她手中接過車鑰匙要走,卻想到大半年了唯一一回離她這麼近,便心一橫,回轉頭說:"阮總,有件小事本不該煩您的,可經理忙會場去了Regina也沒空,我就想問問,咱們門口的祝賀花籃,是不是該按客人的位次擺放?"她皺皺眉,沒聽懂一般,一會兒才點頭:"是啊,那當然。"

  尤尤領了旨,趕忙取了手包送給她,去後廚要了菜單交給會場,又匆匆忙到門口看著小工重新擺花籃。她拿著客人名單,正指揮他們排著,背後突然一聲斷喝:"誰讓你們這麼弄的?"不用看都知道是誰,她只好調整表情,微笑著轉過身迎接暴風,果然Regina劈頭蓋臉地說:"本來擺得好好的,這會兒弄這麼亂怎麼辦,客人眼看都到了!位次之類的誰從這上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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