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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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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靜的外形沒遺傳她爸多少,安國軒安先生生得油滑粉圓細皮嫩肉,肚皮上像扣了口行軍鍋,且是禿頭,中間溜冰場四周稀柵欄,還不服禿,把一邊頭髮留長生扯過去:這髮式怕風,一次他去奠基,剛揮鍬那撮毛就給吹耷拉了,自此不得安生,那講話又冗長,他狼狽,急得大汗,禿的地方放著青光。這情景正巧被看直播的尤尤見到,她本是看爸的,不想趕上滑稽的場面,當場笑倒,一邊大叫:"安禿禿!安禿禿!"儘管媽媽竭力喝止,這外號還是讓她告訴爸並傳播開去。 安禿禿沒少給爸使壞,私底下說的話常被他女兒用來嚇唬尤尤:"我爸說了,你爸錢來得不正經,早晚給抓起來!"尤尤可不怕。她知道爸收入裡有些貓兒膩,都是父母關起門才能說的名堂,但爸多精明,絕不會有破綻給安禿禿他們抓住;況且爸總說他安禿禿才是真正的巨蠧呢,有什麼資格裝正直,狗屁! 安靜靜低落不久就扳回一城:尤尤成績上去才幾天,媽媽管松了,這淘氣包又放了羊,抱著整套《哆啦A夢》大長篇看不停,在被窩點手電筒也要看,弄得小小人兒黑眼圈倒有老大兩輪,功課又退步,數學奧賽一塌糊塗,實在有負眾望。害得老師那兩天見了安靜靜,臉上都訕訕的。 然後藝術節來了,班裡排音樂劇《綠野仙蹤》,老師吸取教訓,把主角多蘿茜和監督排練的任務都派給安靜靜,還要她負責最重要的鋼琴彈唱;至於尤尤,本著全體參與的原則,她也得到角色:扮演背景的大樹。 安靜靜再度神氣,跟尤尤耀武揚威,對人呼來喝去,連劇本也要改:和西方女巫戰鬥的戲,鐵皮人獅子的臺詞砍去一半,可憐的女巫話都沒說就一命嗚呼,只剩"小英雄"多蘿茜上躥下跳獨當一面。尤尤覺得太離譜,嘟囔"太蠢了",安靜靜眼一翻嘴一撇:"這兒的人就我會彈琴,多蘿茜不唱難道讓你大樹唱?不會彈琴就好好演你的大樹吧!" 當天尤尤是賭氣回的家,路旁冬青的葉子都要給她薅光了,剛進樓下花園,嗓門就脆脆撒開了:"媽媽媽媽!媽媽我要學彈琴!" 女兒喜好雖來得急,好在這樣的家庭能應對,驚喜不已的媽媽當下就給爸打電話:"哪兒呢?你女兒要學鋼琴!"爸聲音壓得低卻有興味:"這小格格,心血來得又是哪門子潮哇?我打電話到群藝館(群眾藝術館)給她定琴找老師。"媽媽還想問爸晚上是否回家,那邊已匆匆掛了。 當晚爸沒回家,一架鋥亮的琴倒抬進了門,不一會兒老師也到了,是個眼睛漆黑的漂亮姑娘,身材舒展皮膚嫩滑,十分引人憐愛,惹得媽媽好一頓盤問,待確定她實在不認識爸才准進門,後來想想還是不妥,到底給打發掉,換了個男老師。 新老師女氣,又總敲著尤尤指節刻薄教訓:"又亂穿指,別這麼僵好不好啦!"尤尤特煩他。琴課卻堅持下來,尤尤竟能守著琴譜日復一日彈那些枯燥的練習曲,真是奇跡。 尤尤班個頭最高的男生叫鄭青,長得頭圓頸粗,腦筋不好用,嘴也笨,愛發呆,常被同學逗弄,卻不生氣,只咧嘴嘿嘿笑。這種男孩安靜靜自然看得草芥一般,若不是擋了她的道,怕是永遠不會答理人家。 因為塊頭大,鄭青給佈置去演鐵皮人,穿上紙殼盔甲行動不便,又把眼鼻統統遮去:弄成這麼醜,在安靜靜看來比演大樹還淒慘。可他很賣力,每次排演都穿好盔甲,悶得濕淋淋也不肯脫了擦擦。有天他腳下慢了,礙到安靜靜走台,安靜靜立刻嘬個牙花,眼角向下一瞥道:"起開一邊去!"鄭青一慌撲倒,爬起來就崴了腳,說臺詞也遲鈍,怕是摔忘了。 孩子們哄堂大笑,現場即刻亂套,安靜靜急了,四下走幾步:"別亂嚷嚷,好好演!"又一白鄭青,"怎麼總忘詞兒,討厭!"鄭青道著歉慢慢退去一邊,一高一低的步子逗樂了安靜靜,她扁扁嘴:"你瞧瞧你,蠢得像頭驢,還拐了,真是個瘸驢。"她為自己輕描淡寫的語氣、嘩眾取寵的效果沾沾自喜,正哧兒地要笑,突然被什麼"砰"地砸中腦後,她白嫩雙腮氣得紅漲,捂著腦後去找,看到尤尤在那裡,穿著大樹服,卻沒戴樹冠:那頭飾已摘下來扔她了。 不等安靜靜說話,尤尤早跳出來喊:"安靜靜你憑什麼欺負同學?!"又扭頭問鄭青,"你幹嗎就讓她這麼欺負你?!"鄭青答不上,安靜靜已回了神,酸酸接道:"你怎麼這麼關心同學,難不成喜歡他?"十一二歲並不懂成人間感情,卻已用"誰喜歡誰"的小閒話嘲笑人了。安靜靜此語一出孩子們就亂了,女生偷偷笑,男生起著哄,她則望向尤尤,幸災樂禍的架勢。"放屁!"尤尤理直氣壯,教室登時靜了,"上周選班長你說什麼了?'關心朋友團結同學'說得好聽!你就這麼關心同學?你就這麼當班長?你自己說安靜靜!"安靜靜語塞,扭頭見老師竟在門口,這下得了救,眼裡立時蓄上委屈的淚:"老師,尤尤帶頭搗亂,我的琴彈不下去了!"又用彈琴說事兒,尤尤心中火起,倏地奔到琴前,"咣"地掀開琴蓋,虎虎落座:"安靜靜你聽著!" 尤尤提起雙肘深呼吸,一段多蘿茜協奏的過門就給她慢慢彈出來,安靜靜睜圓了眼。孩子們驚訝的私語尚未消退,尤尤已開始唱歌,她彈唱還不熟練,卻勝在活潑自然,尤其唱到高興,即興一句"Let's dance together",嗓音甜滑,又生動地一招手兒,哪怕聽不懂她謅英文的孩子也會被感染,前排幾個甚至圍成圈踏著節拍跳了幾步。 尤尤吃力更享受地彈著,大樹服的枝條也跟著欣喜地顫動,這模樣的可掬並場景的渾然,令老師也會心地悄悄一笑。 2 尤尤爸已多次夜裡不在家,但他工作是頻繁出差的性質,應酬又多,常在辦公室放好行李說走就走,所以妻子對他的去向竟也沒多問,倒是女兒那邊生了疑:原來他在外頭養了人。安禿禿自然把單位的風言風語帶回了家,又被他那急不可耐的女兒傳到班裡,給尤尤知道了。 這天早晨不對頭,尤尤剛進教室,就有一團孩子擠在後面眉開眼笑,見她來即刻散了,安靜靜扭搭地過來:"尤尤你們家可真熱鬧。"一個害羞女孩扯尤尤衣角,紅著臉指給她看黑板:有人簡筆劃了一把傘下兩顆心,旁一排小字:"尤尤她爸搞女人,還幹那個。"寫字的人居心叵測地用了左手,尤尤仍認出那倒掛月牙似的一點是安靜靜筆跡,立刻撲去一個絆子把她掀倒。安靜靜掙扎,尤尤一屁股坐在腰上,剛舉拳要打,忽然想起九歲時眼見爸和梅子阿姨的事,她才不到十二歲,心智卻已開始成熟,能大約懂得"這就是'幹那個'",腦裡便嗡地呆在當地。安靜靜早推開她,仔細拍淨衣服,跑去告老師了。 尤尤給留堂到很晚,剛放出來就被特意守在門口的安靜靜啐了一口:"看著吧,你和你媽都沒人要!"尤尤一愣,垂下了頭。 這回她是真被狠狠地戳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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