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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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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為不愛,因此只對女孩的一廂情願感到悲哀,甚至可笑。曾經有這樣一句殘酷的名人名言:兩個人若不是以同樣的真情處在戀愛之中,那麼其中一人必定會對對方的癡狂產生鄙夷和不屑。 那個夜晚他們開了小旅館的房間,在陌生而狹窄的床上做愛。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多少次。重複著千篇一律的把戲,汗水淋漓,震盪激烈,頭腦中一片麻木。女孩在他的身體下面淚如泉湧,卻一言不發。 他偶然撫摸到女孩臉上的淚水。你怎麼哭了,他問。他忽然感到掃興和煩躁。停止了動作,翻過身去,只覺得渾身疲累,心中越發一陣陣迫人的荒涼。 告訴我,你為什麼哭了。 女孩依舊是沉默不言。她翻過身去背對著簡生。 簡生發自內心地歎一口氣。情欲過後的空白,比之前的空白更加令人難以承受。他的頭腦漸漸被混亂的思緒所填滿,滿得幾乎要溢出來,淹沒自己直到窒息。 少年時代,曾經目睹母親和別的男人做愛。那個時候自己道貌岸然地鄙視和抵觸,覺得齷齪下流。而今到頭來,自己還不是這樣胡來,跟發情的狗無異。 不僅如此,他覺得自己再也無臉面對淮。而且,何止無臉面對,幾乎是無地自容。 想到這裡,簡生忍不住難受得也憤然轉過身去。兩人互相背對著,誰都不說話。但是他很快就睡著。而女孩卻徹夜不眠。 不知睡過去多久,他微微感到臉上有淚。女孩的嘴唇吻在自己的額頭上。他忽然就醒了,但是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僵直在那裡。 就這樣在一片黑暗和寂靜中,女孩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簡生的臉上。她很輕很輕地吻他的額頭。然後令人心碎的低聲泣訴在黑暗中輕輕蔓延。 我知道你不愛我。簡生。但我仍然很幸福我能夠和你靠得這樣的近。 我已經懷孕。原諒我,我必須走了。 一切只是因為我太愛你,簡生。要記得此生中我們是彼此的第一次。 女孩說到這裡,已經淚如雨下。淚水完全濕潤了簡生的整張臉。他緊閉雙眼,聽著她的泣訴,只覺得字字錘心,刀刀濺血。但是他依舊沉默和僵直在那裡,怕得不敢睜開雙眼。他不知道到底該怎樣睜開眼睛來直面女孩的淚水和痛楚。對此他比她還要害怕和羞愧。如同面對一個突如其來的噩耗,束手無策,動彈不得。 女孩之前就已經穿戴完畢,在簡生的臉上留下最後的吻,然後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一切靜得出奇。他試著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只面對一張空床,和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簡生忍無可忍地抓起被子蒙頭翻身將自己完全裹起來,強迫自己緊咬拳頭,不發出哪怕一聲哭喊。渾身蜷縮,胸口的傷痛得他發抖。他的淚水洶湧,卻始終死咬拳頭,一聲不吭。 然而後來更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女孩果真走了,再也沒有出現,而且再也沒有回到學校。在那個年代,流言和偏見對於年輕的未婚先育的女子依然是致命的中傷。何況那個女孩的家庭是傳統而規矩的。難以想像她後來遭遇的一切。 簡生失去她的消息。他終日惶恐不安,擔心,悔恨,並且害怕。他害怕女孩出什麼事,害怕她告發他,害怕對方父母找到他算帳,害怕學校處罰他,害怕那個胎兒降生到這個世界上,害怕她再也回不來,也害怕她再回來……他甚至害怕到不敢去詢問學校她的下落。 他在惴惴不安之中度過了很長時間。最後,他所害怕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直到幾十年過去,他都依然沒有這個女孩的任何一點消息。只有無限的靜默強大的悔恨留在他的記憶。 那個深愛他的女孩突然之間就徹底地消失。當然,只是對於他來講的突然之間。事實上,女孩得知自己懷孕之後,冷靜地獨自為自己做好了一切事情。而什麼也沒有告訴簡生。她預謀的離開,成就了她最後的愛他的方式。讓簡生依舊安然無憂地過下去,仿佛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很多年過去,簡生依然能夠記得那個女孩的面孔,因為無私的愛情而生動逼人,青春亮麗。每當又提起陶然亭,提起埋葬著高石絕戀的那塊墓碑,他便會回憶這段羞愧的往事和那個美好的,深愛自己的女孩。 簡生在後來的接近兩年的時間當中,直到辛和的正式出現,都再也沒有交往過任何的女孩。甚至在以後的歲月中,他對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欲都有著一種強大的克制和抵觸,以達到對自己罪過的懺悔,和對自我靈魂的洗濯。因他本質上就是這樣乾淨的人。 這段經歷之後,他在一切行為上都變得克制自己。在學校只是專心畫畫,心無旁騖。大學時代一直都沒有回家。他仿佛覺得,回去之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已經有了婚姻家庭的淮。自從淮結婚,他便再也沒有和她聯繫。假期在北方的城市打工,給廣告公司作畫,給美術輔導班上課。依然是忙碌的。平時上課也很用功,專業課成績斐然。教授們一直都非常喜歡他。 直到大三開始,在為舉辦學生畫展挑選和聯絡學生作品的時候,遇到了辛和。 第一眼看到辛和,他就被她臉上清晰浮動的淮的神色所震懾。那麼的相像,那麼的美。這令他不可抵抗的面孔,倏然間就決定了感情的走向。 那段時間兩個人因為學校畫展的事情而接觸得頻繁,辛和很快激烈地追求他,他一番思量之後,確信自己也喜歡著她,並且無法抗拒她那張與淮十分相似的面孔,於是答應在一起。 在整個校園當中,他們是眾目睽睽之下非常般配的一對。她出自書香門第。父母都是這個美院的畢業生,父親曾經留學蘇聯,是有名的畫家。不料文革多事之秋之中受盡淩辱,被關押進農場勞動改造,並且在那裡染病去世。文革過後,母親恢復在這個美院的任教。之後母親與一名藝術收藏家結婚。再婚之後,家庭一直和睦美滿。繼父是儒雅的人,對辛和關愛有加,亦非常有分寸。在這個藝術氛圍濃厚的家庭,對於畫畫,她從小耳濡目染,天賦亦甚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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