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草樣年華④ | 上頁 下頁


  拎著傢伙什兒,鄒飛往宿舍樓走。大學可真夠大的,光宿舍樓就十幾棟,食堂有八個,操場也有兩個,跟鄒飛的中學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以前那中學,就一棟五層的教學樓和幾排平房,地方狹小到操場竟然修成一百八十七點五米一圈,連兩百米都修不到。在奠基典禮上,校長還慷慨激昂地說:這個操場別看小,修得正合適,跑一千五,正好八圈就夠了。立即有數學好的女生在台下議論,說那我們女生跑八百怎麼辦,難道要跑四點二六六六六……一直六迴圈下去圈嗎?旁邊的體育老師聽到說,腳長在你腿上,夠八百米了,你停不就完了嗎,線在那兒畫著呢,管他多少圈呢。此後每年的運動會,都會有很多參加百米的同學,在操場上練習彎道技術。

  一路打聽,鄒飛終於找到自己的宿舍樓——一棟米黃色的五層小樓,光禿禿地佇立在一片綠地上。樓齡看樣子有三四十年了,為了迎接新生,外牆剛剛粉刷過,依然遮掩不住陳舊,那些沒刷到的犄角旮旯,分佈在大片大片光鮮的牆漆中,反而讓樓更顯得破舊。

  可能是刷完外牆學校的錢不夠了,沒刷裡面,樓道的牆壁是陳舊的,但上面的四個朱漆大字異常鮮豔搶眼:女生止步。顯然是新噴上去的,據說沒有這四個字之前,如果光從宿舍裡的性別分佈看,很難分辨出到底是男生宿舍還是女生宿舍。女生樓的情況同樣如此,在開學之初也噴了四個大字:男生止步。

  鄒飛的宿舍在四樓,這意味著以後甭管出去幹什麼,回來都要爬四層樓梯,和那些住一樓的比起來,四年裡不知道要多消耗多少體力,但想想那些住五樓的學生,便平衡多了。

  宿舍鎖著門,鄒飛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到的,掏鑰匙開門。他猜想門後面會是一個落滿塵土空蕩蕩等著入住的屋子,沒想到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大桌子菜,桌子中央放著一個電爐子,上面坐了一鍋水,沸騰著,一張並不年輕的面孔掩映在一盆盆的白菜、蒿子稈、毛肚兒中間,這人正夾著一筷子羊肉準備往鍋裡放。

  鄒飛以為自己走錯了,趕緊後退半步看門上的宿舍號。

  「別看了,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沒錯。」不年輕的面孔把羊肉放進鍋裡說。

  「那你是?」鄒飛走到桌前,看著這個儼然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人問道。

  「我是你的室友。」不年輕的面孔說。

  鄒飛四下打量,宿舍裡已經被他烙下在這裡生活了許久的印記,便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四年前的這個時候。」不年輕的面孔從鍋裡撈出羊肉,「還有碗呢,一起吃點兒?」

  「我不餓。」鄒飛找到自己的床,上鋪,放下東西,「你保研了?」

  「按說應該研一了,如果我不病的話。」不年輕的面孔蘸著小料,津津有味兒地吃著,「大一的時候我病了,學校同意我邊養病邊上學,學分修夠了就能畢業,多少年都沒關係,因為我有病。」

  看他的吃相,不像有病的。鄒飛也沒再打聽什麼病,看著鍋裡的水在電爐子上囂張地開著,很崇拜:「宿舍不是不讓用電爐子嗎?」

  「所以我把門撞上了。」不年輕的面孔又往鍋裡放了肥肉,「今天我剛參加完補考,也得給自己補補,我有病。」

  說著從兜裡摸出兩個核桃,揉了起來,等待著鍋開。

  鄒飛看著眼前這個舉手投足跟自己爺爺頗有幾分相似的室友問:「你叫什麼?」

  「叫我老謝就行了。」不年輕的面孔捏了一粒花生米扔進嘴裡,「我肯定比你大,你是應屆的吧?」

  鄒飛也跟著老謝抓了一把花生,並不由自主地拿起桌上的另一雙筷子:「考場上發揮超常了,沒成往屆。」

  「估計你能在我前面畢業。」老謝感慨著說,「我都送走一撥了,不知道我畢業前還能送走幾撥。」

  「你趕緊把學分修滿不就能畢業了嗎?」鄒飛看見老謝書架上擺滿了全新的教科書,毫無翻看過的痕跡。

  「等你考過試了,你就知道學分不是那麼好拿了,我時不常地就得往醫院跑,沒時間學。」老謝淡然地說,「我這病,沒嚴重到不能結婚的程度,我媽都跟學校商量了,學校同意我上學期間可以結婚,所以我估計沒個十年八年的,我畢不了業。」

  鄒飛不禁對老謝生出些許同情,老謝自己卻異常樂觀,還問鄒飛:「有辣椒油,你要不?」

  這時候鍋開了,鄒飛拿起筷子正準備撈點兒什麼吃,突然老謝一把奪過筷子,連同自己的那雙一同塞到褥子底下,然後幹了一件讓鄒飛至今難以相信的事兒:用不足十秒的時間,將床上疊好的毛巾被在空中展開,落下後把桌上的東西蓋得嚴嚴實實,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副象棋,在凹凸不平的毛巾被上攤開棋盤,抓起紅黑幾個棋子,擺了一盤下了一半的棋局,然後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面對著棋盤思考起來,並小聲對鄒飛說:「別抬頭,盯著棋盤。」

  話音未落,門開了,一個中年胖女人出現在門口。

  「樓長。」老謝瞟了一眼胖女人,也沒起身,目光又落在棋盤上,煞有介事地對鄒飛說:「將軍!」

  鄒飛很詫異,十秒鐘前還在吃著火鍋的老謝竟然能預料到十秒後樓長會進來,更讓他吃驚的是,當他把目光投在棋盤上時,發現老謝擺的竟然是一盤「火燒連營」,這是北京街頭著名的殘局,眾多象棋愛好者在這盤棋上輸過錢。

  「下棋呢!」樓長對於眼前的景象沒有懷疑。

  「炮一平三。」鄒飛配合著老謝走了一步棋。

  「象七進五。」老謝不慌不忙應付,同時問樓長,「有事兒嗎您?」

  「沒事兒,我就是隨便抽查抽查。」樓長也覺出自己在兩個鏖戰正酣的象棋迷面前是多餘的,又為了表現出自己不是多餘的,看到了桌上的毛巾被,「被子拿樓頂曬去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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