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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伊凡雷帝」是魏何請來的貴賓,壓軸表演。聽「伊凡雷帝」的名字,像是會罵政府罵社會罵時代的憤青團夥。按理說魏何是不欣賞這種風格的,他很少責怪社會怎樣怎樣,他喜歡思考社會為什麼要這樣這樣。

  「伊凡雷帝」上場了,音樂一起,完全出乎我想像,乾淨明快,我們都跟著輕鬆的舞動,主唱魯斯蘭的表演頗有英倫搖滾的味道,唱我們最真實的生活,唱我們最簡單的追求。演出把氣氛帶至最高潮,大家圍在一起把魯斯蘭舉過頭頂,克拉拉看我孤零零地站在旁邊,過來拉我加入。我倆走進人群,旁邊站著幾個彪形大漢,把魯斯蘭穩穩的舉在半空,我和克拉拉伸手想要托一把,卻夠不著,克拉拉舉著手頻頻跳起,非要碰到不可,跳著跳著突然停下扭頭竊笑:「我剛才好像摸到不該摸的地方了。」

  演出之後,大家到院子裡烤肉,姑娘們切了一臉盆水果,一個滿胳膊刺青的吉他手往裡面擠了兩袋沙拉醬,扣上另一個臉盆,癲癇一樣猛搖。

  魯斯蘭和魏何坐在樹下喝酒聊天,魯斯蘭說:「租這房子,準備這些,不少花錢吧?我們樂隊可以分擔一些。」

  魏何很豪邁的拒絕了。

  魯斯蘭說:「千萬收下,我們都是窮人,堅持做音樂不容易。」

  魏何指著我說:「房子是她的。不花錢。」

  魯斯蘭看看我,很驚訝。刺青男也聽見了,捧著一盆子沙拉也不癲癇了,盯著我上下打量。我很害羞,慌忙逃開。

  這一夜,大家都喝懵了,配合田園風景,我家小院成了農場,有裝馬讓人騎的,有裝蛇伏地蠕動的,有說自己會中國功夫,然後作鷹狀作猴狀的。克拉拉向來有坐在樹上唱歌的惡習,她唱著唱著幻想自己是飛鼠,甩開胳膊往下跳,大周沖過去將她穩穩接住。不然就仙女下凡臉著地了。

  我一個人在角落裡呆著,有些怨恨自己。現在爸爸一定很傷心,還好有吳奕送他,他能在我最悲傷的時候逗我開心,應該也能安慰我爸吧。那我媽呢?

  我和他們是命中註定的冤家吧?她在塔斯社做記者被派去北京,愛上了我爸。我姥姥極力反對,一為當時中蘇關係不穩定,二為我爸有妻女。我媽熱情勇敢執著地和我爸好,竟然懷孕了,她對我的到來恐懼莫名,想去醫院把我還給上帝。姥姥卻又反對了,她是虔誠的教徒,不允許人工流產,老太太對生命的重視勝過了政治上的利益權衡,於是我爸我媽偷偷的生下了我。我天生不是低調的孩子,不久我爸的正室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她哭哭啼啼地跑去找我爸的領導主持公道,這個愚蠢的維權方式讓我爸身陷紀委調查,調查專案齊全,細緻入微,調查人員興奮極了,經驗告訴他們桃色新聞背後往往暗藏著內幕重重的經濟大案,而我爸的故事更為生動,甚至兼有間諜嫌疑,不久我爸便下崗了。消息傳回莫斯科,我媽雖未下崗,勝似下崗,從此後再未接到過像樣的任務。他倆一定很恨我,我害他們失去一切。但更讓他們無奈的是,在那段百無聊賴的歲月裡,我又成了他們的全部事業,他們不得不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我身上,琴棋書畫天文地理,像培養女特務一樣管教我。我很樂意被他們管教,我很愛他們,我想他們也愛我。後來我媽複出了,她瘋狂工作,像在報復歲月;我爸在陪我學習繪畫的過程中,竟然像拋棄了過往穢濁的歲月,自己修煉成了一個畫家(當然,有很多官員都有做藝術家書法家的潛質)。他們都有了真正的事業,就忘記我了,他們突然變得這麼陌生……

  我不能獨自呆著,滿腦子壞情緒,混濁不堪。當你被渾水裝滿,卻找不到閥門釋放時,那就注入些清水將它稀釋吧。我走到魏何旁邊,想要聽聽他們聊天。魏何和魯斯蘭沒完沒了的聊,魯斯蘭成熟而真誠,魅力十足。魏何認真得像個孩子,可愛極了,他不會愛上魯斯蘭吧?魯斯蘭看到我,跟我打了招呼,感謝我的邀請,他對我說:「開場的那首歌是你自己創作的?很棒,青春無敵。」

  這個評價讓我很沮喪,「青春」是代表淺薄和浮躁嗎?可是我想要的是深刻而沉靜。我苦笑,我天真地想要唱一首歌給父母,告訴他們我有多麼愛他們,可是我剛剛唱完,又忍不住說了惡毒的話。

  我說:「我的音樂很幼稚吧?連我自己都覺得幼稚,為什麼會這樣?」

  刺青男路過,沒頭沒腦的搭了一句:「因為你他媽的是有錢人。」

  他喝多了,醉得像坨爛泥巴,我沒搭理他。

  他湊近我,噴著刺鼻的酒氣說:「有錢人最膚淺,懂個屁的音樂。」

  魏何拉開他,說:「朋友,話不是這樣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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