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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唱歌,我有點緊張,忘了發聲技巧,聲音粗鄙得近乎原生態。唱到一半,有人突然把燈關了,一片漆黑,世界好像忽然消失,只有音樂,在這樣的空間裡聽音樂,有一種逆轉了自然規律的感覺。原以為物質是永恆的,房子桌子盤子和盤子裡的蘋果會長久存在,如果蘋果被吃掉,它也變成shit繼續存在;而聲波是短暫的,再洪亮的聲音也是轉瞬即逝,抓不著留不住。而在這個沒有視覺只有聽覺的世界,除了稍縱即逝的聲音是真實存在可以感知,其餘的一切似乎皆是幻影,皆是虛空。我不安,聲音飄浮不定。突然間,失落、無助、迷惑的情緒摻雜在一起暗暗湧動,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一曲結束,燈光重新亮起時,我四下張望,急著找回視覺給我的安全感,卻發現好幾個人眼角掛著淚。我看見爸爸站在樓梯邊上,他微笑地望著我,眼眶微紅。

  我把麥克交給克拉拉,穿過人群,走向他。

  「生日快樂。」他寵溺地微笑著,然後從衣兜裡拿出一個天鵝絨盒子。

  天鵝絨小禮盒能裝什麼呢?金銀首飾?紀念幣?他果然沒有親手為我畫一幅畫。我很失望,甚至懶得打開來。「拆禮物」本來是寫在女性生命圖譜裡的原生愛好啊,你看我多受傷,都傷到DNA了。我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他有些錯愕。親閨女跟你禮貌得跟外交會晤似地,是夠彆扭的。

  「不打開?」他直直地看著我。

  我很敷衍地扒開蓋子,卻發現是一彎黃水晶的月亮掛墜,深藍色的天鵝絨襯布像濃郁的夜色,這彎月亮就安靜地躺在夜空。月亮邊上刻著我的俄語名字「季阿娜」。這也是月亮女神的名字,在拉丁語中叫狄安娜。

  我媽曾經講過:在北京,懷你的時候,夢到一片海灘,天空中鋪滿了深藍色的綢子,月亮又大又亮,安逸的躺在上面。我站在沙灘上,望著溫潤皎潔的月亮出神,誰知它突然跳進我的懷裡,我摟著月亮又慌張又欣喜……胡同裡的大娘說,這是胎夢,我會得到一個女兒。我們就給你起了月亮女神的名字——季阿娜。

  看到掛墜上這串淺淺雕刻的字母,我開心起來,這是為我定制的月亮,不是商店櫥窗裡任人選購的大路貨。

  我撲上去擁抱他,又說了聲:「謝謝。」

  他又錯愕了。看來他真的獨居久了,已經不適應人類社會的禮貌用語了,一被感謝,他就扭捏。

  過了一會兒,我媽的助理安東來了,提著商務腔說:「對不起,季阿娜小姐。董事長突然有事趕回公司了,讓我送來禮物,祝你生日快樂。」說完雙手呈上一個紮著淡金絲帶的白色的小禮盒,嚴肅得像在舉行一個饋贈儀式。

  突然有事不能來了?什麼事這等重要?我看了看爸爸,他不說什麼,但眼睛裡分明有些失望。他們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我去年的生日?

  我背過身來撥了我媽電話。安東舉著盒子尷尬地立在原地。

  電話通了,還沒等我說話,我媽先開口了:「寶貝,媽媽有個重要的合同出了問題,必須馬上處理,對不起……」

  我打斷她說:「那你給我打電話啊,派個小蜜來通知我什麼意思?」

  我爸與安東尷尬的互看了一眼。

  「怎麼說話的?」我媽語氣驟冷。

  「說錯什麼了?」 我開始撒潑耍渾。

  「你今天幾歲了?還好意思耍小孩脾氣。」

  「你管我幾歲呢,跟你沒關係。」我從耍脾氣升級到耍無賴。

  我媽怒了,賭咒發誓:「辛辛苦苦生了這麼個傢伙,下輩子再也不要孩子了。」她在中國呆久了,被胡同裡的大媽大嬸改造成了個相信佛教因果輪回的東正教徒。

  我看這生日肯定沒法過了,我不暢快,你也休想安安逸逸。我就刻薄地說:「你放心,你對孩子這麼不好,神肯定會懲罰你生不出孩子的。」

  「不是生不出,是不想生!」她糾正我,並以此強調她有多麼討厭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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