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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張夫人和兒子仁宇摟在一起,而且仁宇將自己的下巴靠在母親的肩膀上,所以張夫人並沒有看到兒子當時的表情,也正因為這樣,張夫人永遠不會知道兒子在回答自己「嗯,好吧」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表情。仁宇對眼前的母親充滿了憐惜之情,但同時又帶著一絲悲傷,似乎對自己的話缺乏自信似的,當時仁宇的臉上就是這樣一種複雜而微妙的神情。

  其實,媽媽,我還是沒辦法理解你,你那種不斷得到,不斷得到卻永遠感覺到不安的心情,我真的不瞭解。但是哥哥,不,是信宇那傢伙,我很想徹底地傷害他一次,我已經想得快要發瘋了。

  突然,仁宇腦海中浮現出30分鐘前親眼看到的情景,在乾枯的樹枝掩映下,在陽光與寒風相伴起舞的院子裡的某個角落,信宇和他的妻子深情擁吻的場面。當然,仁宇並不是一開始就為偷窺別人愛情隱私而躲在那裡的,因為他雖然很喜歡畫女人一絲不掛的赤裸身體,但對偷窺別人接吻之類的細節卻沒有任何興趣。

  仁宇本來是想把今天母親精心策劃的荒唐計畫向哥哥和盤托出,以便信宇事先想好應對之策,但就在他剛要張口叫住哥哥的時候,嫂子的那幾句絕對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話卻不經意飄到了仁宇的耳朵裡。

  「……你道過歉嗎?……不過呢……不管怎樣,明年我就三十二歲了,是比現在更加成熟的年紀了。所以呢,我希望你的三十一歲也比現在的三十歲成熟。我們一起努力,儘量減少讓自己後悔的事吧,好嗎?」

  這些話聽起來像是在勸說,也像是在給他加油鼓勁,又像是在耳語般低沉地歌唱。其實仁宇在昕到這幾句話的時候覺得訓誡味兒實在是太濃了,他幾乎都要笑出來了。

  已經三十幾歲的人了,這個僅僅和薑信宇一起生活了兩年的女人居然用這麼軟綿綿的美麗聲音對著他喋喋不休,實在是可愛至極。

  而且實在是可憐啊,薑信宇就是薑信宇,所以他一定會對這種教訓似的口吻嗤之以鼻的,他就是這樣一種人。哥哥聽到嫂子如此正直幼稚的話會笑成什麼樣呢?如果他沒有當場喊出「住嘴」就算嫂子幸運了,因為仁宇所認識的哥哥就是這樣一個人。

  可哥哥卻背叛了他的所有期待和預料,他並沒有喊出「住嘴」 這樣的話,而是一把拉過他的妻子抱在懷裡,然後深情地親吻了她的額頭、鼻尖、臉頰,最後是嘴唇,就像是在給自己最珍貴的寶貝獻上祝福的吻。

  怎麼回事?他到底在幹什麼?

  就算是突然看到雷電打在自己家的院子裡,仁宇也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驚訝,他撥開額前的頭髮,一直站在暗處靜靜地注視著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之間無數次的親吻。仁宇自己也曾經和數不清的女人接過吻,但此刻的仁宇卻似乎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和女人接吻的場面似的,簡直是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因為那不是單純的嘴唇碰嘴唇,而是一種愛情動作的集中表達方式,這樣的接吻仁宇沒有見過,更沒有親身經歷過。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初春枝條般柔軟鮮活的胳膊緊緊抱住彼此的身體,眼睛微微閉起,輕柔地,輕柔地在對方的臉頰和嘴唇上印下深情一吻,那感覺就像鳥用自己的喙相互觸碰。那個兇神惡煞般的薑信宇居然也會有如此飽滿甜蜜的神情,那種神情裡充滿擁有對方的堅定信念.連眼睛都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那一瞬間,仁宇生平第一次對這個年長自己六個月的哥哥產生了一種羡慕的心情,正是這種羡慕驅使他緊緊抓住哥哥的胳膊問出那個問題。

  「你幸福嗎?」

  也許我到死也無法真正體會到那種喜悅,還有那種幸福了,雖然我和成千上百個女人接過吻,但像你們那種飽含深情的吻,也許我一輩子都沒機會嘗試了。但是只大我六個月的哥哥,你是怎麼把如此美妙的幸福弄到手的呢?你不是也曾經和我一樣不幸嗎?你回答我,快回答我,求你了。

  可是當他滿懷真誠地提出這個問題,當他以落水者抓到一棵救命稻草的那種心情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個被他稱作哥哥的人給他的回答卻異常地簡單明瞭,而且絲毫沒有誠意。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

  那一刻,仁宇生平第一次希望信宇,這個只比他大六個月的哥哥最好當場就能被天上的雷劈死。

  不太清楚?你是說你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幸福?下地獄去吧,你這個壞傢伙。

  到這一刻為止,仁宇其實並不討厭哥哥,因為他知道正如同自己的不幸生活一樣,哥哥同樣是不幸的,但是現在的哥哥不再是當初那個和他同病相憐的人了。不,不只是擺脫了不幸,他甚至還獲得了幸福,可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幸福,當我問他是否幸福的時候,他居然一臉傲慢地回答了這樣一句話。

  「我也不太清楚。」

  「……絕對無法原諒。」

  張夫人突然聽到兒子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臉上不禁顯出不解的神情。

  「什麼?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了嗎?」

  聽到母親的問題,仁宇用異常平淡的語氣回答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是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對吧,媽媽?」

  那種覺得自己很幸福就自以為是的人,我無法原諒,那種人擁有的幸福,我更不認可,我一定要讓他原封不動地吐出來,就算要運用再惡劣卑鄙的手段,現在的我也都能做到。

  突然,仁宇想起那個被信宇摟在懷裡,閉起眼睛把額頭貼在丈夫嘴唇上的怡靜。那一刻,他的心由於愧疚感而狂跳不止,可他很快對自己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也是沒有辦法,此刻有另外一個氣得衝昏頭腦的我在控制著一切,我也拿他沒辦法。

  靠在兒子的胸前,張夫人不禁想道:

  如今兒子似乎終於振作起來了,他已經明白自己的飯碗必須要由自己來爭取的道理了,雖然有些遲,但至少他現在總算是清醒過來了。實在是萬幸啊,啊,那今晚可就有好戲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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