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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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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在喧鬧的馬路和警車上,好似又聽到媽媽拿竹棍站在陽臺上拍打棉被的聲音。 砰,砰,砰。從星期六上午的懶覺裡醒來,微微眯著眼推開窗戶,看到媽媽拿著竹棍一下一下拍打著棉被。 今天太陽不錯,趕緊曬曬。 被子裡如果有陽光的味道,晚上整個人蜷進去,會特別特別地溫暖。 媽媽的頭髮在陽光下顯現出奇怪的顏色,越來越多的花白總是紮進我毫無防備的眼睛裡。 她老了,我長大了。 我懂事了,她快要死了。 死? 不,不,不…… 不,不,不,不要! "不,不要……"我低下頭死死捂住自己的臉,沒有眼淚。心裡慌張淩亂,有一萬隻蝙蝠在上下撲騰翅膀東突西撞。 "別害怕,有我在。"Siva摟過我的肩膀,旁邊的女警露出惻然的神色。 車很快開到醫院,手術順利完成,媽已經被推進重症監護室。她躺在各種醫療儀器和輸氧管、輸液管之中,我只看得到一個蒼白的側臉。 "媽……"我把頭擱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窗外的陽光是一場明亮的罪惡,把周圍所有人的面具照得一清二楚。 主治醫生對生老病死早就司空見慣,因為死的人與他無關。 護士不耐煩地提醒我們趕緊去交費。 其他病人的家屬和小孩在走廊裡爭吵。 女警離開後,我獨自站在監護室的玻璃外看著躺在裡面的媽媽。 我明白這個女人所有的美麗和哀愁,她的掙扎和不甘,她的愛情和怨恨,她泯滅的夢想和天真的指望,她所有所有期待和破滅過的一切…… 我們是城市裡的小人物,日子一直徘徊在溫飽邊緣,僅僅維持著不餓死、不凍壞、有書讀。19年來沒見過父親露過一次臉幫我們渡過難關,沒見過她穿一件好衣服,唯一一雙值錢的鞋子是七八年前在百貨公司大減價時淘到的,只有喝喜酒這樣的場合裡才拿出來穿。 我不明白的是,母親為什麼不鬆手? 她的小提包裡能有幾個錢?她為什麼死死不肯鬆手?! "這是你母親包裡的項鍊。" Siva拎著一條項鍊出現在我面前,他撫平我的手心,輕輕把項鍊放了上去。 那是一條纖細的白金項鍊,搭配一顆小小的鑽石墜子,簡約永恆的款式。媽媽買不起最貴、鑽石最大顆的項鍊,可她的品位從來都是高雅精緻。 "與你母親同行的朋友目睹了這場搶劫,她在警局詳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前幾天她們一起去賣掉你母親的結婚戒指,然後今天用賣掉戒指的錢,買了這條鑽石項鍊。" "為什麼?"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當掉戒指換一條項鍊?" 至少那戒指是結婚紀念,意義遠遠地大於這條陌生的項鍊。 Siva平復了情緒,說:"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星見,今天是你19歲的生日。" 我吃驚地捂住嘴,心裡山呼海嘯,發不出聲音。 "今天是你的生日,星見,你滿19歲,她說,女兒19歲了,該有一件像樣的首飾……"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被拖行了那麼遠,死也不肯鬆手。 原來是為了她滿19歲的女兒能有一件像樣的首飾。 "生日快樂。"他想抱抱我。 生日快樂? 不,不,我不快樂。 "抱歉。"我狼狽地躲開他的擁抱,跑進洗手間把水龍頭擰到最大,在嘩嘩的水聲裡痛哭,好像要把這一輩子的淚水都用完。 在重症看護室外的椅子上,我攥著那條鑽石項鍊睡著了。 蜷縮在那兒做了個夢,夢裡還是沒有見過面的爸爸牽著我的手走進無邊的深海裡。水漫過我的鎖骨時,我害怕了,驚恐地拖住他的手大叫:"爸爸,爸爸,不要往那邊走了,不要!" 爸爸,再走我們會淹死的。爸爸…… 他不理我,將我一同拖進無涯的深海裡。海水是眼淚的顏色,鋪天蓋地的眼淚湧上來,將我和他淹沒了…… 醒來時Siva握著我的手,溫柔地擦掉我臉上的眼淚。 "你睡著時,一直在叫'爸爸'。" 我從他的掌心裡抽出手,撐著坐起來,神情麻木,一個字都不想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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