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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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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活著,我不知該怎麼跟你說話。問你這17年過得還好嗎?去擁抱你?哭泣? 我無法設想,於是選擇沉默,永遠沉默。 哥,我從來沒去看過你,但是我從來沒有離開你。小時候我給你寫信,綁在信鴿的腿上,假裝你能收到。後來我不寫了,語言其實是最不準確的表達工具。有些事根本不用說,只要做就行了。 哥,這些年我挺好的。 我念了很多書,考試永遠都是第一。什麼有用我就學什麼,因為我想把這些都交給你。你在裡面待了17年,這世界離你太遠了,而我想讓你真的回來。不是肉體自由,是心靈、生活、命運全部自由。 哥,書桌第二個抽屜裡的磁片是我開發的遊戲程式,你拿到中關村,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然後就真正開始你的人生吧,你要記得,所有這些都屬於你。 哥,爸,媽,對不起。 在辛原哥追悼會的外面,我和秦川並排坐著看完了他留下的最後字跡。我哭了,我第一次對生與死感到茫然,第一次困惑人的命運,第一次看到莊嚴之外的輕率。當法律判了辛偉哥監禁時,卻判了辛原哥死刑。在那個高高圍牆裡被囚禁的,一直是兩個人。 我靠在秦川的肩膀上嗚咽:「你說辛原哥為什麼這麼做?」 「從那天開始,辛原哥就在替辛偉哥過著人生吧。」秦川望著遠空說。 辛偉哥走出來,招呼我們去跟辛原哥做最後的告別。秦川攔住了我,他說我從小身子弱,不適宜見亡人。我獨自站在外面,看著辛偉哥有些佝僂的背影慢慢離去。其實這時他已經改了名字,叫辛原偉。多年之後他創建的原偉公司成了互聯網時代的旗幟,但沒人知道公司名字的背後,有著怎樣的原委。 不管怎麼樣,我想,在他以後的生命裡,也會一直活著兩個人吧。 §第三章 花事 九 小船哥也來了,追悼會結束之後,他走到我身邊,把我的頭按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輕輕揉了揉。 與每次見面都分外英朗的模樣不同,那天的小船哥有些憔悴。之前我就聽說李阿姨病了,好像是慢性的腎病,要持續治療,看不好的話就會轉為尿毒癥。而今天來又聽見何叔叔在和我爸聊天,問能不能在學校裡給他找份營生,食堂、保安、宿管、看大門的,什麼都行。他們工廠轉制,何叔叔下了崗,家裡少了固定的工資,多了病人,還供著要考大學的學生,壓力太大了。 「小船哥,你別著急,李阿姨會好起來的。」我輕聲勸慰他。 「嗯,謝謝喬喬。」 「小船哥,你別謝我,你看你一『謝謝喬喬』,我就變成兩個啦。」我故意逗他開心。 小船哥笑了,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笑。 「不過喬喬,這段時間我可能都不能給你寫信了。我爸包了個賣報車,我平時有空就去替替他,還要照顧我媽,複習功課準備高考。喬喬,我的時間不夠用了。」小船哥滿是歉意地說。 我連忙使勁搖頭,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看上去憔悴了,他每天都要做這麼多事情,我怎麼還能讓他更辛苦呢。 「小船哥,不要寫不要寫了,你要好好幫叔叔,好好照顧阿姨,好好學習功課。小船哥,會好起來的!」 「當然了,喬喬,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小船哥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一直陰著的天透過了一縷陽光,照在他清俊的臉上,溫和又明亮。很久之後我想我為什麼會那麼迷戀小船哥,後來我懂了,不是因為光照亮了他,而是因為他就是光,不管在什麼地方,經歷了什麼樣的事,他總是那麼執著地溫暖著我。 北京辦完白事興一起吃頓飯,老街坊們多年沒聚齊過,這次都來竟是送別一個孩子,讓大家唏噓不已。秦叔叔仍然在廣州深圳忙生意,趕不及回來,姚阿姨說他買賣做得更大了,半年不著家是常事。秦叔叔最近合作了個外資企業,原先土土的組合櫃也變成了歐美整體家裝傢俱。我媽忙去打聽,我爸學校新分的那套房子下來了,正要裝修呢。辛原哥他媽從小就喜歡秦茜,見她出落得愈加明豔,又欣喜又心酸,想起他們家辛偉和辛原,默默掉下了眼淚,秦奶奶和我奶奶左右坐在兩邊勸她。辛偉哥和秦茜挨著,兩人都悶頭吃飯,誰也不多說一句。辛偉哥身上籠著一層濃濃的哀傷,而秦茜身上卻是神秘的動人。她依然對我好,不時夾我喜歡的水晶蝦仁給我,也依然對秦川嚴厲,看他大大咧咧的就一筷子扔過去。我問她平時都做些什麼,我那麼常去秦川家都不怎麼能見到她,可她只笑了笑,不回答我小女孩的好奇。我爸爸答應一定幫何叔叔謀個差使,何叔叔臨走前緊緊握住我爸的手,千恩萬謝。 當初身處一個小院裡的人正融入一個恢弘的時代裡,隨著時間沉沉浮浮,過去的那些你好我好的日子就像一場暖夢,年代如同洪流,它將人們毫不留情地沖散,而我們只是奮力縱身向前,有人飄向遠方,有人落在別處。 吃完飯出來,小船哥答應我,等他7月高考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就第一個來找我,他跟我道了別,和何叔叔一起坐車走了。秦川也跟姚阿姨、秦茜一起走了,臨走前他在我耳邊說,咱們要好好的,我使勁點了點頭。 晌午的北京懨懨的,這座城大概從來不會在意少了誰。人們以為自己佔據了北京,而對北京來說,他們不過是經過的人。 §第三章 花事 十 晃晃悠悠地,高中就過去了一半,春天再次降臨,萬物重新生長。高二的我長到166,從此定格在這裡,再未長高一分。高二的秦川長到188,因為總是磕磕碰碰,他不得不改了揚著頭的習慣。 秦川依然對足球狂熱,2000年歐洲杯如火如荼地進行預選賽的時候,他參加了校足球隊。我們燈花中學的足球隊名氣很大,據說解放前就在男子高中裡赫赫有名,與八一中學的足球隊並稱京城雙雄,曾經還奪得過全國冠軍。本來像秦川這樣吊車尾的惹禍精是基本不會被校隊看上的,但是他身體條件太好了,按他們教練的話說,完全是個妖怪,跑不死又特別能沖能撞,是難得的大中鋒,因此破格把他招入了隊裡,他為此得意很久,著實認真踢了幾個月球。 他們每天放學後都要訓練,我就拿著秦川的校服,讓大龍套上,從校門口偷偷把他接進來。大龍總帶好吃的給我,他的廚師專業主攻西餐,常常把課上練習烤的西點揣回來,味道甩我們小賣部賣的餅乾、漢堡幾條街。我們就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等秦川,偶爾秦川也會趁著大家不注意,從操場上溜下來,猛地啃一口我手裡的點心再跑回去,他每次都咬一大口,只給我剩一小半,氣得我不行。 下半年有全國大賽,所有足球隊依照比賽規格都要選拔一個女生足球領隊。這事一下子在學校裡炸開了鍋,校籃球隊和校足球隊都是全校女生關注的焦點,每天早上籃球隊訓練,下午足球隊訓練,滿操場都是圍觀的花癡小女生。那時正風靡《灌籃高手》《足球小將》《網球王子》《棒球英豪》,所有沾邊的運動都帶著濃濃的日本漫畫氣息,大家都希望能有一段熱血的青春經歷,能和流川楓、大空翼、龍馬、上杉達也那樣的男孩談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想想像《灌籃高手》的彩子做那麼帥酷的領隊,可以和球隊一起出去打比賽,所有女生都沸騰了。報名表像雪片一樣堆滿了足球教練室,據說遠遠超出了同期的學生會幹部競選。雖然早就和足球隊混熟了,但我還是湊熱鬧地填了一張,讓秦川幫我交了上去。我自己樂呵呵地沒太當回事,等過了一禮拜候選名單出來時我才傻了眼,一共7個候選人,我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排在我旁邊的,是劉雯雯。 那天等秦川訓練時我沒精打采的,他搶了我最愛吃的布朗尼蛋糕我都沒跟他生氣,訓練後他納悶地湊過來問:「怎麼啦,這麼不高興?把布朗尼吐出來還你?」 「噁心!」我推開他,「還不是選領隊的事,你還不如不給我交報名表呢,你看看,除了我剩下那六個人都是全校知名的女生,到時候投票我要是零票落選多丟人啊!」 「你也知道自己人緣差啊!」 「滾!」我踹了他一腳,憂心忡忡地說,「你想想辦法,怎麼給我抹下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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