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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雖然我覺得秦川說的合我心思,但是我更願意相信小船哥,一場生死大事,我們吵吵鬧鬧的,就這麼過去了。

  農曆七月鬼節,秦奶奶喊我們幾個過去幫她折元寶。每年逢清明、鬼節、十月初一燒寒衣的日子,秦奶奶都做紙錢和紙元寶到街上賣。她有生意頭腦,每次練攤都能瞅準時機撈上一筆。我奶奶私下裡還瞧不起她,說只有下九流的人才做這種事,還說她甚至為了掙死人錢,都要等過了日子口才給自己老伴燒紙。可秦奶奶不講究這個,她也看不上我奶奶的那些規矩,總是說:「你奶奶讀過書,就認死理,你以為死人在地底下等著錢花開心?他是看到活著的人有錢花才開心呢!」

  我不管她們老太太交鋒的那一套,反正每次秦奶奶帶我們折元寶賣了錢,都會給我們買北冰洋的袋裝霜淇淋吃,所以她一喊我,我就跟她走了。

  在我們燈花胡同周圍擺攤的小販,都跟秦奶奶好著呢。因為秦奶奶可是擺攤的元老,從建軍叔叔小時候,她就開始擺攤貼補家用了。不光紙錢、元寶,還有什麼鞋底子、磨刀石、針頭線腦的小物件,她都賣過。把東西賣掉換成錢,是她畢生的樂趣。這幾年建軍叔叔在廣東做生意,給她拿回來的一塊塊力士香皂,也都讓她給賣了。而且秦奶奶可厲害,嗓門又大,擺攤的之間講究地盤,難免有點小摩擦,誰要是和誰吵吵起來,她就去主持公道。大家都知道她是這一帶的老人兒,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所以也都聽她的。

  我們擺攤的地兒就在水果攤的旁邊,秦奶奶一過去就吆喝起來了:「小朱子,起開起開,往那邊點兒!給我騰個地兒!」

  小朱子忙答應著挪了挪板車,秦奶奶弓著腰走過去,捏了捏他車上的杏,「喲!都軟乎啦!今晚上要賣不出去可就糟踐了,把硬的往下擺擺,軟的撮個堆兒,便宜著點賣!嘿,還真甜!」

  秦奶奶一邊說著一邊給我們抓了把杏,小朱子按秦奶奶說的,重新碼了碼堆,不一會兒就來了個騎自行車的阿姨買走了一兜子。

  秦奶奶得意地說:「看著沒?做買賣就得懂人的心思才行呢。喬喬,我不像你奶奶,我不以知識論高低,只用常識打天下!」

  「可我奶奶說,就是要多讀書才行呢!」

  我有點迷糊,秦奶奶胡擼了下我的腦袋,「你奶奶認字認得多,炸醬麵有我做得好吃麼?」

  「沒有!」這我倒是可以肯定,秦奶奶家的炸醬麵,是我們院最好吃的。

  「嘖!這不得了。」秦奶奶笑起來。

  我們說話的工夫,秦茜已經又折了好幾個紙元寶了,她手巧,折得最快,我和秦川兩人都趕不上她一個。我照貓畫虎地跟著折,卻忽然看見秦茜趁她奶奶不注意,往自己衣服兜裡塞了一個。我瞪大眼睛看她,她朝我比了「噓」的手勢。坐在她身旁的小船哥沖我眨了眨眼,我便不作聲了。

  天快擦黑的時候,秦奶奶轟我們回家去。走出她的視線,我就攔住了小船哥:「小船哥,你們幹嗎偷偷拿紙元寶啊?」

  「晚上給吳大小姐和將軍爺爺燒去呀!我奶奶連片紙都琢磨著怎麼給賣了,可不能被她發現,」秦茜笑著拍了拍口袋說,「我拿了有十個呢!」

  「我可拿得多!」秦川把兩邊的褲兜都塞滿了。

  「你們怎麼不告訴我?」我沮喪地說。

  「你那麼笨手笨腳,准露餡兒!」秦川嘲笑我。

  我們倆又嘰嘰喳喳吵起來,小船哥拉開我們,「好了好了,你們去胡同小口等著,我回家拿水壺和銅盆!」

  等小船哥拿著傢伙什兒回來,我們幾個已經在大槐樹下準備好了。北京燒紙,講究在十字路口,四面八方好迎鬼神。我們學著大人的樣子,用水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朝西開口,是給來拿錢的人留的門。銅盆裝上紙錢元寶,放在畫好的圈子裡,我們幾個裡就小船哥敢劃洋火,他點著火柴,扔到銅盆裡,紙錢都是黃紙剪的,特別好燒,火苗一下子就躥起來了。

  望著地上熒熒的火,想著已經不在人世的吳大小姐和將軍爺爺,我們都難受起來。

  秦茜拿樹枝扒拉著元寶,輕輕哽咽:「你們說吳大小姐還恨將軍爺爺麼?」

  「她不恨,你們還記不記的,她張羅要給我們醃香椿葉子吃?摘葉子是要找將軍爺爺借梯子的,她心裡明白,是想讓咱們替她去呢!」小船哥說。

  「嗯!」我篤定地點點頭,雖然我那時不懂愛恨,但想起那晚月光下的人影,哪有什麼怨懣憂愁,兩人之間盡是世間的恬淡美好。

  「他們後半輩子沒說過一句話,肯定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說呢!兩人一起聊著天,喝著孟婆湯,過著奈何橋,也挺好。」秦川嬉皮笑臉地說。

  我瞪了他一眼,一團火苗恰好躥到他眼前,把他嚇得坐在了地上,我們卻都笑了起來。

  銅盆裡的紙漸漸化灰,一陣旋風卷過,紙灰飄向了空中。吳大小姐和將軍爺爺的故事,終是成為北京城裡的一道飛煙,縹緲而去了。

  §第一章 蕊初 二十

  我沒記錯的話,就是從那個秋天開始,我們胡同裡的灰牆上被寫上了大大的「拆」字。

  燈花胡同是明代就有的老胡同了,老舊城區改造剛一開始,因為危房眾多,燈花胡同就被劃了進去。

  最初我們只是覺得好玩,可慢慢地,胡同裡的小夥伴有人搬走了,有人轉學了,本來放學排路隊一起回家的同學少了好幾個。我們常去的吳大小姐家的院子被拆了,那棵西府海棠樹被砍掉,葡萄架子被拆散,石桌和籐椅都沒了蹤影。然後是將軍爺爺家,梯子被拆遷的人搬走了,院子裡澆花用的大水缸被砸成幾瓣散落在地上,房子的牆都被推倒,磚土被拉走了,只剩下我們熟悉的鋪著地板革的地面。我們還去那裡玩過,每個人站在屋子一角,玩老師學生的遊戲。在秋風瑟瑟的時候,「報告」「請進」的聲音飄蕩在北京上空,隨著落葉,落滿一地回憶。

  再然後辛原哥他們家也要搬走了,我還不懂怎麼回事,跟著小船哥一起到他們家道別。辛原哥給我們四個一人買了一根炭燒奶的冰棍吃,我們坐在他的鋼絲床上,看著他收拾自己的東西。

  秦川手不老實,拿著辛原哥的東西翻來翻去地看,在床頭那邊,放著一摞黑色的塑膠薄片,秦川拎起來問:「辛原哥,這是什麼?」

  「是磁片。」

  「磁片是什麼?」秦川依然不明所以。

  「是電腦存儲資料的東西。」

  「怎麼存儲呢?」小船哥接過話。

  「就是把電腦裡的資料資料拷貝到這裡面來。」

  「拷貝是什麼?」秦茜茫然地繼續問。

  辛原哥笑了笑,答:「就是複製。從電腦複製到這裡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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