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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靜下來,誰也不敢吵嘴了。

  「吳奶奶,他們都是我們院的小孩,是來找我的。」小船哥說。

  吳大小姐輕哼了一聲收拾起東西轉身回了屋,她門前掛了一條竹簾子,「啪」一聲響,就把我們隔在了外邊。

  「你怎麼敢來她這兒呀!」秦川松了口氣,拉住小船哥問。

  「我們班組織照顧街道上的孤寡老人,誰也不願意來這院,我就來了。」

  「嗐!剛才嚇死我了,」我拍著胸口,「小船哥,你來這可別讓將軍爺爺知道,不然他肯定不讓你澆花,也不借給你梯子了。」

  小船哥笑著搖搖頭,我拉著他剛要細說話,吳大小姐卻在屋裡叫起小船哥的名字。

  「筱舟,進來吃點心!」

  聽見有點心,我和秦川都犯了饞,小船哥叫我們一起去,饞蟲戰勝敬畏,我們戰戰兢兢地跟著他進了屋。

  吳大小姐家裡倒和我們家沒什麼不同,傢俱有黃漆的,也有黑木的,並不成套,寫字臺上養著一盆君子蘭,玻璃板下壓著幾張黑白照片,有她自己的小像,還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五屜櫃上擺放著一個孔雀藍的花瓶,那是屋裡最好看的物件,裡面插著雞毛撣子,旁邊那台14寸的黑白電視機,比我家裡的還小。

  床邊上有個小木桌,上面擺了一盤點心,裡面有牛舌餅、綠豆糕、蜜三刀,還有我最愛吃的薩其馬。另外有三個畫著梅花的瓷杯,看著像一套的,裡面是沖好的濃香的麥乳精。

  可見,吳大小姐雖然只喊了小船哥一人,點心卻準備了三份。我忽地開心起來,知道她其實並不討厭我和秦川。

  那天我們吃完點心就回了家,以後小船哥再來打掃院子時,我和秦川就吵嚷著一起來,這瞞不住秦茜,很快她也摸上了門。

  有了我們,吳大小姐的小院霎時間熱鬧起來。我搞不清將軍爺爺知不知道這件事,反正他還讓我們去澆花,摘他家的柿子和大棗。我們與將軍爺爺好,也與吳大小姐好,雖然他們倆仍不要好。

  §第一章 蕊初 十三

  那年開春,天氣暖和了,我們就更加廝磨在吳大小姐的院子裡。

  院子東西兩邊各種了一棵西府海棠,本來是遠近聞名地香豔,卻好些年不開花了。也怪,自打我們常過去玩,近暮春的時候,它竟然也抽了花骨朵。吳大小姐笑說,海棠花是解語花,不稀罕她這個活死人,是我們帶去了些許新鮮氣兒,才又願意活過來。

  我們的確有的是新鮮,尤其秦川,秦叔叔只要從廣東回來,他就往這邊拿小玩意。

  流行《紅太陽》革命組歌時,秦川抱來了一兜子磁帶,吳大小姐院裡的京戲胡琴,變成了「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和「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流行港臺合輯時,則又變成了「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和「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啊」。

  流行呼啦圈時,秦川又拿來了各種直徑的呼啦圈,我們一人一個在院子裡轉。吳大小姐看著我把呼啦圈分別套在脖子上轉,胳膊上轉,還能從腳踝一路轉到腰上,驚得目瞪口呆,這可是她唱戲時做不出的身段。那年兒童節,我就憑著此項絕技,戰勝了獲得康樂棋冠軍的秦川、猜謎語優勝的小船哥、投飛鏢大獲全勝的秦茜,拿到最多的獎券,換了好幾塊香味橡皮。

  流行三維立體畫的時候,秦川又卷來了好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用木頭夾子夾在院子裡曬衣服的鐵絲上。吳大小姐和我們幾個坐成一排,看秦川像猴子一樣在畫前抓耳撓腮,然後突然跳起來大喊:「看到了!這張是鷹!」「這張是恐龍!」「這個是蘋果!」剛開始秦茜說他胡說八道,不耐煩了就一腳踹過去,慢慢她也能看出來,就跟著他一道嘻嘻哈哈地數。小船哥一早就能看出來,後來就連吳大小姐的老花眼都能看出東西了,可就是我怎麼也看不出來,瞪得眼淚鼻涕一起流,那畫上也還只是各種點線片,根本沒有任何東西「浮現」。

  「把畫放在眼前20公分的位置上。」小船哥溫柔地教我,可是,我看不見。

  「哎呀,喬喬,你就盯著我指的這地兒,看見沒,看見沒!這兒是翅膀,這兒是尾巴!」秦茜心急火燎地比畫,可是,我看不見。

  「笨死你了!對眼會不會,對上就看見了!」秦川一邊罵一邊替我著急,可是,我看不見。

  「等老了,眼睛花了就看見啦。」吳大小姐笑眯眯地結語。

  我不知道有沒有誰和我一樣,時至今日仍然看不出什麼三維立體畫,好在它只流行了一陣,沒有讓我沮喪太久。

  大概就是從那段日子開始,北京城裡漸漸多了許多新奇,而這些新奇又都待不長,一個趕一個的,熱鬧一會兒就散了。

  出了吳大小姐的院子,似乎才是真正的北京城,好玩的東西多了,我們就愛往外面去。雖然秋天裡仍然能在這撿到老根,玩拔根時可以贏一圈小朋友,吳大小姐也還會用她家裡的舊銅錢和塑膠繩給我們做毽子,我的寶毽裡放的是乾隆通寶,總能勝過秦川那個嘉慶的,但我們還是慢慢跑出了這個院子。

  那時抬起頭看天空就覺得外面好大,恨不得長了翅膀跟排成一字的雁一起飛走,直到長大了才明白,真正難的不是走出去、走很遠,而是再也走不回去。

  可吳大小姐並不往外走,她說這些個新奇都不長久,流行到最後就是流俗,什麼都抵不過年頭。我問她年頭是什麼,她笑而不答,後來我才懂,她在那小院裡,一回首一投足,那滿身風霜,盡是年頭。

  吳大小姐每個月都計算用度,秦川給她拿來了卡西歐的計算器,還有一種薄薄的不用電池的太陽能計算器,她笑眯眯地看秦川教她擺弄,卻一次都沒用過。她使慣了自己白色珠串的小算盤,劈裡啪啦地撥上一會兒,就把日日夜夜都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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