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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要是談戀愛像籃球比賽一樣就好了,裁判站在中央,

  吹一聲口哨表示開始,時間一到就結束。

  我在那個微涼的午後被吵醒,四月,弄堂裡的薔薇全都開了,紅的白的一團團,煞是好看。我們這幢小樓正在上演貧民生活大重奏,三樓的小嬰兒在哭,五樓的中年婦女在教訓兒子。我的父母在吵架,而對門在聽答錄機。我用力地捂住耳朵,但也還是不行。噪音好似瘟疫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我忍無可忍,穿過正在摔碗的父母去踢對面住戶的門:「喂,你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吱」地一聲,門被打開一條小縫,從裡面探出了一個腦袋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程嘉南,1999年,我十四歲,童年剛剛結束,青春期正在開啟。細胳膊細腿,穿著一條去年的舊裙子。因為寫作業寫到一半睡著,臉被書壓出了幾道印子。亂糟糟的頭髮,額頭上冒出了兩粒青春痘。窗外是白花花的太陽,令人恍惚。

  而那一年程嘉南已經是二十歲整,身高一米八三,長頭髮遮住半張臉,穿一件天橋上買來的農民款白背心。但這絲毫也擋不住他逼人的英俊,濃黑的眉毛,兩隻鑽石般亮晶晶的圓眼睛。我看著他,愣一會兒說:「把門打開。」

  「憑什麼呀!」他翻翻白眼:「你讓我開我就開,我這裡又不是公共廁所。」

  「再說,就算是公共廁所還得交費呐!」他又補充。

  「你開不開?」 我雙手插腰,如同一個駡街的潑婦。

  「不開。」

  我盯著你看了一會兒,使出最後的絕招——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哭是一個十三歲小女孩面對一切困難的殺手鐧,沒有人會相信鱷魚的眼淚,但絕對會有人相信女孩的眼淚,因為女孩的眼淚像春天的河流,輕易就能融化人們冰冷的心。他果然是懵了,舉手投降:「好好好我開門,你不哭了行不行?」

  我掛著淚咧開嘴笑,他轉身不再理我。

  那是我第一次進他的房間,他的家同我家格局一樣,但是要亂很多。1999我尚不知這世界上有一個詞叫搖滾青年,所以他滿地的磁帶和滿牆的海報把我給震住了。牆上帖得密密麻麻,四面八方都是一雙雙叛逆的眼睛。有一些是唱片封套,還有一些是雜誌上剪下來的圖案。這些大小不一的紙品拼湊成一副奇妙的拼圖,而窗臺上擺著一台老式收音機。音量應該是被扭到了最大格,震耳欲聾。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他卻不顧待客之道,隨心所欲地跳回床上彈吉他,扯開嗓門跟著答錄機裡的崔健一起唱:「我獨自走過你身旁,並沒有話要對你講,我不敢抬頭看著你的,噢,臉龐……」

  他刻意模仿著崔健粗粗的嗓音,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估計心臟稍微脆弱一點兒的人聽到當場就會被折磨死。我捂住耳朵尖叫:「別唱啦,難聽死啦!」

  他挑起一根眉毛頗有些得意地說:「不愛聽別聽,又不是我請你來聽的。」

  「你知不知道聲音是可以傳播的,你在這邊唱,下一秒我在自己家裡就聽到了。吵醒了我睡覺不說,你還害我父母心情不好,像瘋狗一樣地吵起架來。所以說,你才是一切混亂的罪魁禍首!」我拿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

  他笑了起來:「你這小孩倒是有點意思,我叫程嘉南,你呢?」

  「媽媽說,不要跟陌生人講話。」

  「你已經講了半天了,你還闖進了我家裡,就不怕我把你賣了?」他做出一個十惡不赦的表情來,猶如電視裡的黑幫混混。

  我一本正經地眨著眼睛說:「我媽說,生女孩都是賠錢貨,你賣給誰呀?」

  他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如同雷鳴。笑完了又坐正身體道:「我不唱了,你也該回家了,一個女孩子家待在男人家裡可不好。你有沒有十二歲?」

  「已經十四歲了。再見!」我說著,搖頭晃腦地向前走,一邊還得當心別踩到他丟在地上的磁帶。真像個垃圾場,男人怎麼都這麼邋遢啊?

  我在心裡抱怨著,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伸出手說:「我叫喬寶路。」

  他邁著長腿一下子跳到我面前來,像個大猩猩似的也伸出手,認真地同我握了握道:「您好,我叫萬寶路。」

  「你剛才說了你叫程嘉南,這回你可騙不了我!」我用力地拍了他的手掌一下,他疼得上蹦下跳起來。我捂著嘴巴笑,然後快速地跑回了家。

  家裡頭已經吵完了架,爸爸正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喘氣,他中年發福,長了一個大號的啤酒肚,穿著跟程嘉南一樣的白背心,相比之下卻像一頭得了哮喘的北極熊。見我回來就問:「你見你媽了嗎?」

  「沒有。她又跑了?」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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