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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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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現在的斯佳,已不能再說是迷狂或大膽,所有這些屬於成長期的特定症狀,如同一場怪戾的風暴,其巨大而破壞性的能量已在83、84年得以集中消耗。青春期,其濃度與長度成反比,旁人是白水一桶,在她則是烈酒數杯,片刻間一飲而盡,豪醉一場。故而,斯佳的青春期早早地結束了,結束得比同齡人都要早——當八十年代末所有的大學女生都被瓊瑤小說弄得如癡如癲時,她完全不屑一顧,一門心思只看翻譯小說或者明清小說,也不全看,只挑著裡面有愛情描寫的部分。對於男女之事,理論知識一夜暴富,這回是徹底弄清弄懂了最實質性的部分;並且,可算是大夢遲醒,她這才明白,她在六年前的聖誕之夜,到底做了件什麼混帳的事! 對於丹青之死,一向避之不理的斯佳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個真正的劊子手呀!那男孩根本沒有做什麼,卻失去了一切!同時,對他的那個家來說,又是怎樣的滅頂之災,一個活生生的兒子……她斯佳哪裡是受害人,她才是真正的施暴者!丹青手上,能看得見的,沾著她的處女之血,但看不見的血,其實在她手上!瞧瞧,她的十八歲,竟然就這樣兒了!為著子虛烏有的「性」,她欠下一條人命,她毀了一個家庭…… 斯佳給嚇住了,她向四周張望,好像都能夠清晰地看到另一個淒涼的角落,那對夫婦,被悲痛沒頭沒臉地淹沒、終身的淹沒……對,沒有人追究這些,人們只以為她是個受害者,她盡可以苟且偷生,甚至,她該活得像個樣子,這樣,才對得住她欠下的一切……哈哈,自己這條卑鄙的小命兒,實際上就是偷來的、是丹青賞給的不是嗎!斯佳噤在那裡,她本該哭的,想了想,卻掩口笑起來,要說是嚇破膽,還不如說是撐大了膽! ——這輩子,再怎麼努力,也沒法再好了!再怎麼放肆,也沒法子再糟了!不是嗎?在混帳程度上,已經到頂了!未來再發生什麼,再耍出什麼花招,難道還能超出這個! 索性放輕鬆,索性可縱情。 是啊,斯佳不是個會輕易後悔的人,在人人敬畏的命運面前,她喜歡採取主動的姿態,既如此,則這般。不用說,四年的大學生活以及參加工作後社會生活的全面介入使她現在變得愈加開放,是真正一頂一的「OPEN」。 「OPEN」,這是斯佳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英語並不是她的強項,但她喜歡這樣說。在日常的對話中夾上幾個英文單詞——這風尚在當時正在勁頭上,她周圍的一幫年輕人都是如此,總會樂不可支地談起各種外國貨,用英語說出其品牌,表情專業而豔羨。《正大綜藝》是他們最熱衷的節目,從那裡面,她們張望外國的一切,並能夠頭頭是道地談論各大洲的奇風異俗…… 在裝扮與服飾上,不像有些女生,工作多年仍是一副學生樣。哼,斯佳瞧不起那個。一有條件,她立刻摒棄了校園裡的純情之美,仿照港臺明星掛曆,用深色眼瞼,濃到連眼神都瞧不清楚。拿到第一個月的薪水,她就燙起那種劉海高翹的流行髮式,身上的行頭是緊身褲與白色的運動鞋,或是蝙蝠衫配打了幾個洞的磨砂牛仔褲,自然,還有一副茶色的蛤蟆鏡,上面的標籤保持完整……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審美便是這樣,誇張,跟風,帶著對美的強烈渴望,帶著惡補的急迫心態,心靈美讓步於外表美,衣著裝扮入時與否,像是對生活的一種表白與定位…… 但斯佳又不至於膚淺,明顯地,她有別於大街上那些除了時髦啥都沒有的女郎。她可是正宗的女大學生。女大學生這個群體整個社會對她們是高看的,她們自己更是自視甚高的。而斯佳,尤甚如此。也難怪,誰有過她那樣的經歷?她是受過傷的人,她是有往事的人,毫無疑問,這似乎賦予了她一種憤怒與嘲諷的權利、格格不入與眾不同的權利。 斯佳開口說話,總深刻而尖銳,就算事關稻粱與人際亦從不輕易假笑以圖討好。她喜歡一切貌似逆反的新事物,她會熱淚交流地跟著磁帶後學唱崔健搖滾,或大方地跟異性討論愛滋病與毒品,並會卓有見地地評價富有標籤意義的各種藝術潮流:北島詩歌,被大陸否定的勞森柏現代藝術展、徐冰的天書、上一年中國美術館的開槍事件,等等。對異端、對非主流、對先鋒,斯佳的確有點天賦。或許這些東西,與她自身的氣質,正好有著渾然天成的共通之處…… 她的特別之處還有:喜歡罵帶有生殖器的髒話;別人開再過分的玩笑她不會生氣,並還擊得更加露骨;對國外傳進來的性事件、性新聞等如數家珍,富有不同尋常的見識與理解…… 總而言之,也難怪丹青要看不懂、跟不上呢,現在的斯佳,她肯定算得上是個時髦青年、個性人物。一九九〇年的舞臺背景,恰如天幕初啟,人們的注意力被各種撲面而來的洋派文化弄得目迷五色,各行各業都在迫不及待地「引進」、「合資」,新洋務主義不僅僅表現在生產力上,還波及思想領域與道德尺度。斯佳當年的那一小段往事,真所謂「塞翁失馬」,它不再是蜚短流長的污點,相反,換一個角度看,那倒成了她的資本與歷練,使她在意識與理念上都先人一步,起點高、起步早。她百無禁忌,她觸類旁通,她透過現象看本質,乃至顯得玩世不恭、舉重若輕……最起碼,她成功地表現出這種灑脫與新潮,以一種意識解放的「領袖」姿態,奠定出她人生的基調。 誰也想不通,一個早年有過性侵害經歷的姑娘,怎的就這樣潑辣了。眉眼之中,分明是一覽眾山小似的,這太可怕、也太迷人了!對於別人的詫怪,斯佳心中暗自冷笑:本姑娘我身子下墊著一條人命呢!還在乎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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