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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3 ]

  平心而論,斯佳的這位繼父的確算不上是個什麼人物。他就是個最普通的小軍官,就跟件白襯衫似的,也尋常,也耐看,也踏實。白天,走在大院裡,他跟所有那些軍官如出一轍,軍服硬挺,表情簡單,像機器那樣,在低一級的士兵前做長官,在高一級的長官面前做士兵,好像完全沒有個性。但晚上回到家中,脫下軍裝,他倒像另換了個模子,做飯打掃,種花弄草,把家里弄得趣味盎然。他尤其喜歡系上圍裙在廚房裡忙碌,燒得一屋子香噴噴的。小斯佳也會轉來轉去幫忙。她高高興興地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微型版的家庭主婦,拾掇拾掇,擺碗筷、抹桌子,像過家家一樣與繼父分工合作,作為男人與女人共同承擔起這個家庭裡的不同角色。

  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這樣,跟用火柴棍搭房子似的,火柴棍越少,相互的重要性與依賴性就越大。看看這個屋簷下吧,斯佳跟繼父,如同兩根火柴棍子,就不得不非常貼近,有相依為命之感,有陰陽互補之感。別的女孩子,可能還有一兩個知心朋友作為補充,但斯佳不行,她的個性與家庭背景決定了她的友誼必定非常貧乏——父母離婚,性格任性,驕傲得像花孔雀,個子太高且發育過早,成績普普通通……行了,有了這些因素,還指望斯佳能交到什麼知心的好朋友嗎,不可能。這樣一來,出口就少了,只有繼父這一條華容道了。她學習與生活中的一切是非與長短,包括一應私生活,她都必須跟繼父分享或求助,比如改換髮型、收到小紙條兒、用起了小胸罩、來了初潮,她成長期的一切,驚天動地的,小橋流水的,唯一的參與者、指導者與觀眾,都只能是繼父。

  八歲到十八歲啊,雛形的少女期與完整的青春期,生理的啟蒙,情感的萌芽,這是一段什麼樣的雙人旅程,誰可以分辨出其中的色彩基調,明媚還是曖昧?溫暖還是陰冷?

  但歸根到底,他們的關係,不會走岔道的,其表現形式也只是瑣碎和日常。這繼父,跟激情或風月是不搭邊的,他就是個過百姓日子的人,中意規矩而有秩序的生活。他對斯佳的疼愛與那種好,是能放到大太陽下曬給路人看的。斯佳頭髮亂了,他梳。斯佳睡懶覺起遲了,他替軟塌塌的她洗臉。斯佳發脾氣了,他木著臉垂頭聽。斯佳肚子餓了,就算深夜十一點,他也能端出個熱湯熱食。下雨下雪了,全校第一個沖到學校去接。斯佳有次腿跌壞了,他天天兒地樓上樓下背,床上床下背,把斯佳伺候得恨不得腿再跌壞一次才好。哪個鄰居不嘆服他,連斯佳母親都暗中得意自己的眼光呢。

  但那都是外人的眼光,就是母親也是個外人呀。只是斯佳清楚一點:再怎麼好,都不能說繼父就等於生父、勝似生父。不,那還是不一樣的,區別大了,是檯燈與床的區別,是鞋子與內衣的區別,完全不一樣的。

  這麼說吧,從一開始,斯佳就把這繼父看成個男人,而不是親人——從最高處概括起來、提綱挈領地說,她當然是愛戴他的、尊敬他的,但具體的說,趴到地上、貼在耳朵上說,這尊敬與愛戴又是極可疑的,甚至可以說是恨。像水裡撒了鹽、又擱了糖,還不小心抖了點胡椒粉,滋味複雜而迷人,叫她時不時就想嘗一嘗、喝一口,刺激刺激這沒頭沒腦、缺油少醬的生活。

  斯佳常常會藉故捉弄繼父,弄得他團團轉、手足無措,打不得罵不得的,斯佳反因此十分的滿意。有時,她又翻臉,不許繼父進房間,不要他洗她的小衣服,不要他管她的長短,繼父也就訥訥地退了;見他真不管了,斯佳卻又黏糊糊地繞上來,要他背,要他馱,要他扛,小小的家裡,繼父成了會挪動的樹,她成了伸手伸腳的藤——總之,事情最美妙的地方在於:不管怎樣的親疏遠近、喜怒哀樂,繼父都會好脾氣地奉陪到底。

  斯佳與繼父之間,她最喜歡的遊戲之一,是「肌肉迷藏」。何謂呢?

  這繼父,因為斯佳母親常年不在家,不消說,精力是充沛的。除了所有的家務,時間還是多,力氣還是多。怎麼辦呢?他又不是個歪門邪道的人,就鍛煉身體。在部隊裡,鍛煉身體是最漂亮最過硬的作風,並且器械也多、同道者也多。每日晨起、每日昏時,他就跟著那些沒家沒口的小兵們,如同進行一番事業,有計劃有方法地按照肌肉分佈群一塊塊一步步地練。然後,晚上回家,吃過晚飯了,父女無事,繼父就開始顯擺他的肌肉了。這也可以理解,像是小孩子炫耀他獨有的玩具似的,他面含得色地兩拳一握,伸臂曲臂,或是單腳一點,逐塊地教斯佳指認:背肌、胸大肌、胸小肌、膈肌、腹外斜肌……被肌肉撐得疙疙瘩瘩的身體,閃著光亮,還滾來滾去,特別地勾人,斯佳可真喜歡!那種硬度,隔著油亮的皮膚,特別適合撫摸、適合磨蹭、適合撒嬌。一塊塊認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做遊戲了:「肌肉迷藏」。

  ——繼父先是全身鬆弛,像指揮軍隊,把肌肉有組織地全都埋伏起來,然後他隨便報出一個肌肉名兒,比如腹橫肌、肱三頭肌或股四頭肌什麼的,讓斯佳在他身上找。斯佳憑著印象東摸西找,然後點住了不動。確定了?確定!他這才「嘩」地一下局部緊張,如同平地驚雷,把相應的肌肉群鼓凸出來,看斯佳指認的位置對還是不對,若是對了,繼父獎斯佳一塊動物餅乾,若是錯了,在她頭上敲個毛栗子……

  這過程中,父女倆都帶著科研一般的態度嚴肅地遊戲,認真地兌現獎罰。後來,斯佳要求改規則:猜對了,她可以親一下肌肉,猜錯了,讓肌肉親一下她……好玩吧,真越來越好玩了!繼父的身體,就是斯佳對男性生理知識的全部來源。但繼父的肌肉與身體,又是有限開放的,是有大禁區與小禁區的,斯佳再耍賴也沒有用,有些地方,繼父抵死就不讓斯佳碰。斯佳這孩子,分明是在「壞」了:那我對你開放禁區行不行……那就公平了嘛!咱們彼此開放……

  多麼孩子氣的話,多麼天真爛漫的小丫頭!繼父聽了就會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等著身體的激動勁兒過去,然後重新凸起肌肉來自我欣賞,他絕不理斯佳、不接她的茬兒。

  有一次,不知為了什麼,斯佳跟繼父生氣了,夜裡很遲,斯佳卻跑出去,一直跑出部隊大院,跑到光溜溜的大街上。繼父只得跟在後面追,畢竟四十多歲了,繼父哪裡跑得過斯佳,斯佳常常回頭看,見繼父落下了,她便放慢速度,挑釁而甜美地回過頭,等繼父伸手快要抓到她,她卻又突然飛跑出去,好像繼父抓住了她便會怎麼樣似的,她非逃不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似是打鬧,似是遊戲,又充滿寓意,並帶著不可把握的刺激性,兩人均跑得大汗淋漓、痛苦而暢快——斯佳的青春期,就這樣在奔跑中像麝香那樣濃烈了。這精力旺盛、生理早熟、情感饑餓的姑娘,像貓逗老鼠一樣地逗弄她生活中唯一的男性,同時,她也在逗弄自己,她朦朧而真切地感到:有問題、有點小問題——對繼父,她不滿意,不滿意極了,得有點別的什麼!

  那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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