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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第三十三章

  次日晚上他值夜班,查房時經過其中一間,發現裡面一個胃穿孔的病人按了許久的呼叫燈,也沒有值班護士和醫生前來,他問清楚情況,便走回值班室,只見兩個小護士跟今晚的值班醫生小張三人頭碰頭地圍成一圈,不知道在津津有味地研究什麼,直到他輕敲了一下門,三人才反應過來。

  「紀主任……」小張剛來醫院一年多,分到紀廷的科室,表現一直都不錯,不過他對一向溫和沉靜的普外科主任紀廷心存幾分忌憚,紀廷不是個苛刻的人,相反大多數時候都相當好說話,他業務精湛,但對於初出茅廬的年輕醫生從來不吝指導,即使出錯了耐心糾正,從不出口傷人,不過,大家也都知道,他雖溫和講理,但禮貌的後面是淡淡地疏離,並不好親近,而且在工作方面相當嚴謹,要求很高。所以,在紀廷輕聲說了句,「我想你們應該去看看37床按了這麼久的呼叫燈,到底有什麼事」之後,小張和兩個護士都慚愧得滿臉通紅,其中一個護士急急忙忙地跟著小張去了,餘下一個手裡拿著本雜誌,放也不是,藏也不是,只得尷尬地站在那裡。

  紀廷走過去, 「什麼有趣的東西,讓你們連值班的正事都不記得了。」

  他臉上是有笑意的,那小護士卻慌得不行,於是他乾脆輕輕那過那本雜誌,隨意地翻了幾頁,然後微皺著眉將它遞回護士手裡,「是挺有意思的,不過雜誌上的究竟是別人的生活,為了這個耽誤正常的工作,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就不好了。」

  小護士忙不迭地點頭,「我知道的,下次我會注意。」

  紀廷也笑了笑,走出了值班室。

  結束了夜班,驅車回家的時候,天已經濛濛的亮了起來,開進學校的時候,他不經意看了看車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種水洗過一半的淡青色,在朝東的那一面,暈著淺淺的紅,多少次,他在這樣的清晨十分下班回家,居然從來沒有認真看過頭頂上的天空,拂曉的這一刻,原來是這樣地美。他沒有直接開回家,而是將車停在了小院的小道邊上,下了車,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腳下是帶著濕意的草地,他良久地仰望天際,深深地呼吸,天高雲渺。偶有一點黑影滑過,越來越遠,不知只影向誰去,那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天上的鳥兒此刻俯瞰,是否也會看到抬頭仰望的他。

  直到那層青色慢慢褪去,霞光漸盛,他才將車開會自家樓下的車庫停好。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些疲憊,一夜沒睡,竟然覺得額角微微地疼,他向樓梯口的方向走去,眼光流連處,不經意看到一個背影,頓時整個人僵在那裡。

  那個消瘦的背影的主人有著一頭微亂的短髮,風過時,短髮輕揚,露出似曾相似的側面輪廓。

  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連老天也終於察覺到他即將溺斃的孤單了嗎?

  「止……怡?」

  眼前的人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轉頭,白皙娟秀的容顏,空茫的眼睛,不是止怡又是誰?只是那把披肩的秀髮不復存在。

  明知道她看不見,紀廷還是把臉偏到一邊,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遏制得住刹那間往眼裡洶湧的熱流,果真是昏了頭。就像瀕死的病人等來了一種足以回天的特效藥,狂喜而又惶恐,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修來這樣的好運氣,正待一口服下,才被告知原來今天是愚人節。當真荒謬又殘忍!

  「你回來了。」她笑得無邪,全然不知身邊曾有人從天堂墜下。

  「嗯。」她聽見他含糊地應了一聲。

  「認不出我來了?」她側著頭朝他笑,幾曾何時,這笑容那麼熟悉。

  「為什麼?你的頭髮!」他試著輕鬆一點,但話出了口才知道語句生硬。

  止怡聽出來了,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我以為你會喜歡。」

  真沒用,紀廷對著天空深深呼吸,結果還是視線模糊,他把眼前惶然不安的女孩擁在懷裡,就像擁住了另一個自己,「為什麼你就不能清醒一點?」

  她聽不到他的話,只小心翼翼地把臉貼在他的胸前。他有多久沒有抱過她?不能呼吸,不能呼吸!連呼吸都會把這個夢驚碎。

  她在幸福的漩渦中劇烈迴旋,然後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止怡,她要回來了。」

  終於,她在漩渦中墜了下去,曾經以為習慣了的水溫原來那麼冷,真冷!

  一連很多天,紀廷下班後都不急於回到家中,有時他會在醫院待到很晚,有時會把車停到隨便開到一處地方一個人待著,有時會到跟劉季林去過幾次的PUB坐到午夜,就像現在。因為很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他並不點酒,他從不在陌生的人面前放縱,即使有這黑夜作掩護。只是不停地抽煙,一支接一支,不過三個小時,面前的煙灰缸裡盡是零亂的煙頭,滿場的歡快狂野,沒關係,他只是想一個人。當然也有上來搭訕的,女的居多,男的也有,無一例外地說,「一起喝一杯嗎,為什麼一個人?」他婉拒,然後也問自己,為什麼我一個人?

  劉季林坐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把煙從嘴邊拿下,低低地笑了。

  「笑什麼?」此刻的劉季林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我在想,你們到底誰會先找過來,果然是你。」

  劉季林一把將他的煙奪下,狠狠扔到腳下,「你他媽的你們究竟想怎麼樣,你也是這個樣子,止怡也是這個樣子,非把人逼瘋不可嗎?」

  紀廷已經聽說,那天止怡拒絕他送她回去之後,很快大病了一場,她身體本來就不好,積鬱之下茶飯難進更是虛弱,送到醫院也只能吊吊點滴,出院後回家靜養,一直纏綿病榻。她對外都稱清晨出去散步著了涼,可紀廷知道,她的病更多的是源於傷心。

  他單手托腮,認真地看著劉季林,「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操,這算什麼事?」劉季林煩亂地撥了撥頭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紀廷的笑中又苦澀,「沒有人必須為另外一個人的感情埋單,即使那個人親如止怡――也不行。」

  「她都這樣了,你就當可憐她也不行?」劉季林低聲咆哮。

  「那誰可憐我,誰可憐你?」紀廷看著自己多年的好友,為什麼愛著的人都卑微?

  「我不像你們想那麼多,我只知道愛一個人應該讓她快樂,也讓自己快樂。可是你呢?你明明在死等著顧止安,為什麼連承認都不敢!你就等吧,等到死你也等不到她!她現在過得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人家年輕漂亮,有名有利,多少有點的老闆公子哥兒圍著她轉,她對你有半點留戀的話,就不會連家門口的畫展都臨時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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