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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她摔倒了以後,好幾次身上磕得青青紫紫,怕父母擔心,總是咬牙忍住疼,不肯出聲,可汪帆卻通常是從家裡打翻東西的狼藉痕跡得知發生了什麼,掀開她的衣服,看見到處的瘀傷痕跡,心痛得無以復加,回過頭來,反倒是止怡在安慰媽媽,說沒事的,不要難過。

  從此以後,汪帆採用了紀廷的建議,把家中所有不必要的陳設一概摒棄,剩下的簡單必須的傢俱也基本上採用圓滑柔軟的材質,實在避免不了的棱角也都用海綿和布包裹了起來,盡可能地讓止怡在自己的家中行走方便,即使跌倒,也不至於傷得太厲害。

  就像止怡說的,即使她是個比較笨的孩子,但是她比別人多吃點苦頭,慢慢地,總會有適應這一切的一天。出院半年後,她開始可以在家裡自行走動,基本上生活可以自理,顧維楨給她請了一個盲文的教師,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經驗豐富,人也和藹,每天下午到家來輔導,止怡也開始學習著用雙手,而不是雙眼來接觸文字。這個時候,她堅持不再需要媽媽頻繁地請假在照顧自己,在她一再的堅持強調和保證後,汪帆無奈之下重新開始正常的工作,好在正如止怡說的,她已經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她一個人在家裡,倒也安然無恙。

  這時,陪伴止怡比較多的人反倒是紀廷。他們兩家本來就離得進,又慣來親密,紀廷更是醫科生,除了正常的學習生活時間外,他大部分的閒暇時間都用在陪伴和照顧止怡上。開始的時候,顧維楨有些為麻煩紀廷而感到有些過意不去,直到有一天汪帆在書房門口處拉著他,悄然地示意他看書房裡一起相伴學習盲文兩個人。坐在紀廷身邊的止怡,笑容是那樣溫暖安詳而有甜蜜,久病的臉上仿佛又充滿了神采,這樣的快樂即使在父母陪伴時也未曾有過,那份少女的心事昭然若揭。

  顧維楨這才恍然大悟。

  第十八章

  黃昏時分,紀廷跟止怡一起在他們兒時一起走過無數回的校園小路上散步,二十歲的顧止怡已經完全可以依靠著導盲棍在熟悉的路上一個人行走自如,他們之間話並不多,有時行走至路況不是很好的地方,紀廷會很自然地拉起止怡的手,止怡也放心地跟隨他引導的方向,走過了那一段,他才會鬆開手,兩人恢復並肩行走的姿勢,兩人默契得仿佛生來便是如此。

  有時候紀廷也覺得,他也許上輩子就是認識止怡的,所以他跟她在一起時,總有一種無比妥貼的自然和親切,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小時候第一眼見到她流淚時,感到心痛無比。

  他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地應該照顧這個女孩,她是他從小就最親密的夥伴,他的妹妹,他一直立志要好好呵護的人,回想起初見時兩人的對話,想不到一語成讖。他不願意深究自己如此地盡心盡力是否包含著其他的原因,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情,他沒有做錯,也從未後悔,然而那負罪和內疚從何而來。

  他心裡有事,就連眼前的路上低窪處有一小片雨後的積水也沒有留意,自己是本能地繞了過去,忽然才想起止怡是看不見的,等到想要開口提醒她時,她已經不小心前腳踏了進去。積水打濕了她的鞋子,也濺到她淡色的裙擺上,她反應了過來,小聲地驚呼,紀廷忙牽著她離開積水處,看到她染上髒汙的裙子,又是抱歉又是惋惜,止怡搖頭說沒事,「看不見有看不見的好,哪裡都敢走。」她笑著說。

  紀廷正在半蹲下來用紙巾給她擦拭了一下裙子上的泥汙,聽她這樣說,抬起頭來也對著她笑了笑,他知道她看不見他的笑容,可他總認為她可以感覺得到,她一向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

  身邊有路人經過,看見他們這一蹲一站相視而笑的模樣,不由得也打趣,「看這小倆口……」

  止怡臉上一紅,「是周阿姨吧?」她現在基本上能從一般認識的人的聲音辯認是誰,至於熟人,腳步聲就足夠了。

  「止怡呀,紀廷這孩子不錯吧,從你們小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你們般配。」周阿姨善意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女,她是打心眼裡心疼止怡。

  紀廷也認出了這就是住在附近的周阿姨,陳朗的媽媽,她也是學校工會的副主席,主管學校的女工工作。他從止怡身邊站了起來,「周阿姨真會開玩笑,止怡,鞋子都髒了,我們回去吧。」

  「周阿姨再見。」止怡乖巧地道別,然後跟紀廷離開。

  「再見。」周阿姨亦含笑,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著紀廷的背影說道:「對了,紀廷呀,我們家陳朗前幾天休假回家,你們是高中同學吧,有時間到家裡玩。」

  紀廷繼續往前走了兩步,這才回過頭來對周阿姨微笑,「好的,周阿姨,有時間我一定會去。」

  陳朗,如果她不提起,這便是個遙遠如前生的名字,紀廷不是個廣於交際的人,從前的許多舊同學漸漸地疏於聯繫了,偶爾他也會從自稱「情報王子」的劉季林那裡聽聞一些其他人的去向,跟他同屆的人基本上已經本科畢業,少數幾個跟他同樣讀醫科的除外。他記得劉季林提起過陳朗大學畢業後回到了南方,在離他們不遠的G市工作。劉季林從來都跟陳朗特別不對盤,所以當時提到他的時候還嘀咕道:「陳朗那傢伙,想不到畢業後還混得人模狗樣的……」見紀廷面無表情,便補充了一句,「唉,陳朗你不記得了?就是高中時畫畫和打球都挺不錯,自認為是帥哥,騙了很多女孩子的那個呀……」紀廷沒有說出來,其實他記得這個人,他永遠不會忘記,這是在一個黃昏時分,十八歲的他站在背光的角落,看著陳朗和那個人相擁的身影,心裡湧起了一種從來未曾體會過的滋味,那夾雜著酸澀、懊惱、自棄、憤恨、失望,蔓延在心裡卻無法宣之於口的感覺,很久之後,他才知道,原來它叫做妒嫉。

  把止怡送回去之後,他回到了自己家裡,紀培文和徐淑雲都在家,見到兒子回來,徐淑雲問了句:「陪止怡出去了。」

  「嗯。」紀廷點了點頭,就往自己房間裡走。

  徐淑雲與丈夫對視了一眼,這一兩年來,他們是越來越不瞭解自己親身的兒子了,說實在的,紀廷還是像小時候一貫那樣,品學兼優,舉止得宜,待人有禮,無論哪方面都沒得挑的,外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們有這樣一個優秀又懂事的兒子,可是只有做父母的最清楚,他微笑背後是看不到邊的沉寂,他越是無可挑剔,盡善盡美,就越讓人看不清他心理在想什麼。如果說前兩年的他只是在內斂的背後有點小小的叛逆的話,如今他認真地做著每一件正確的事,朝著一個正確的方向走,竟像是有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

  紀培文夫婦都不知道這當中發生過什麼,可是都隱隱覺得應該跟顧家姐妹倆有關,畢竟那天晚上,是紀廷親眼見證了那場事故,後來,止安走了,止怡盲了,他也沒再真正開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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