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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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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廷點頭,然後他難過地意識到她看不到他的動作,「是的,我跟你爸爸媽媽一樣,很擔心你。止怡,你還好嗎,如果哭出來會好受一點……」 「如果流眼淚的話,我就能看見嗎?」止怡失去焦距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如果你問我好不好,我現在很不好,可是那又怎麼樣?我再也看不見了,我知道,這是個事實,不管我多難受,都只能接受它。」 紀廷說不出是內疚還是憐惜,明知她看不見,他還是在她面前低下了頭:「對不起,止怡,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止怡聞言略帶詫異地把頭轉向他說話的方向,「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們都知道那是一個意外,我對爸爸媽媽也是這麼說,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這不是誰的錯,可為什麼你們都覺得自責?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並不會因為有人背下這個責任而得到挽回,同樣,責怪任何人都不能讓我的眼睛好起來。紀廷,我感激你在最後那一刻救了止安。」 紀廷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驟然抬起頭看著止怡,想從她的神色裡找到些什麼,卻只對上她有一絲空落,卻依然澄澈的眼睛。 止怡像渾然不知他的反映,她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小的時候,我跟止安兩人開玩笑,她總說她喜歡晚上,黑漆漆地多好玩,把什麼都藏了起來。我就說我最怕黑,要是我的天地裡沒有黑夜,只有清晨,那該多好,就像現在,我好像可以聞得到樹葉上露珠的味道。你看,老天跟我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他讓我的世界裡只剩下了黑。」 紀廷在她的笑顏和微微顫抖的聲音中黯然,是的,老天從來就是不公平的,否則他不會讓這樣的一個女孩受到任何的傷害。他蹲在止怡身邊,說道:「可是你也應該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跟你說過的話。」 止怡遲疑地「看」著他,他擠出一個跟她一樣的笑容:「我說過的,妹妹,有我在你身邊,你什麼也不用害怕。」 止怡怔了很久,然後笑了。這是她受傷後露出的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但是很快,這樣的笑容被一種莫名的悲戚取代,「謝謝你,紀廷哥哥。有你,有我爸媽這樣對我,我畢竟還是幸運的――要是現在止安也在,那該多好。止安,我終究還是沒能留住她?」 「止安?」紀廷楞楞地重複,不知道為什麼,僅憑這個名字,都足以讓他敏感不已。他這才想起止怡出事那天晚上以來,他再也沒有見到過止安。他可以理解止安的心裡當時想什麼,因為那時的他跟她一樣地無助和惶然,這讓他在她流淚的那一刻,明明心痛無比,卻沒有辦法給她絲毫安慰。他想,一切都太亂了,他們都需要分別冷靜一下。而在止怡昏迷的這些日子裡,他想了很多,包括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偷偷地在自己平凡刻板的世界裡偷偷張望著她和她所在的那個野性不拘的多彩天地?也許是從第一次在她家門前相遇時,他錯認了她,而她撇嘴說「笨蛋」的時候,也許是他興高采烈地冒著被大人責駡的風險跟著她一起在校園裡「掃黃打非」的時候,也許是她不講道理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威脅他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在意過他,他也小心地藏著自己不受管束的心跡,可是到頭來,還是陷在裡面。 止安是他的業障,就像她留在他唇角的一個傷口,疼痛的,隱秘的,纏綿的。他愛上了他的業障。 他已經想好,等止怡的事情緩過一陣,他得跟她要一個結果。他跟止安,用劉季林的話說,想想都是讓人瘋狂的,可他安分了二十一年,只想要這樣一次的瘋狂。 止怡說,她終究沒能留住她? 她的話是什麼意思,紀廷的心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揪住,「你說止安……」 「我不知道我昏迷的這些天發生了什麼,可從爸媽的話力多少也猜得到一些,止安不見了,這幾天爸爸找遍了可以找的地方和人,他們甚至還報了警。她不是臨時倉促的離家出走,證件、她平時攢下的一點錢,什麼都沒有留下,即使沒有那天晚上的事,她也想好了要離開。從小到大她決定了的事情,九匹馬也拉不回。」哀傷讓止怡病中的臉色更加蒼白。 紀廷覺得自己有點想不清楚,頭腦一陣熱燙,然而胸腔裡某個地方卻是刺骨的涼,然後他似乎聽見止怡在歎息:「她不會回來了。」 「不可能。」他幾乎是本能地反駁,可自己也覺得這個反駁是多麼無力,他早該想到,這一番變故後,以她的性格,怎麼還會留下。可她竟然一直都有要走的打算,卻從沒有對他提起過――她為什麼要對他提起,他是她的誰?他只是一個連愛她都不敢說出來的人,所以她離開了,他最後一個知道。 止怡眼睛越過他,她的眼角有淚光,「她來向我道別過了,一定是的,我感覺得到。」她虛弱無力地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仿佛在虛空中想要抓住些什麼,只感覺到清晨從指間穿過的風,「止安,我怎麼留得住她?她就像她畫的那只鳥,終歸要遠走高飛,離開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她的天地遠比我的廣闊,我只是害怕,她現在就要一個人在外面闖,一定要多吃很多苦頭。可我還是羡慕她,她比我們都自由,跟她相比,我就像潛在深海裡的魚,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黑。」 紀廷再也沒有說話,就在止怡伸出的手無力地垂落之前,有冰涼的水滴落在她的指尖。 「是雨嗎?紀廷哥哥,我們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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