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長髮飛揚的日子 (薑昕)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夏暘家住在二環路邊上,離護城河不遠,走路只要幾分鐘就可以到達。

  雖然那會兒我們倆都是百分之百的"新青年",凡事絕對力求打破傳統,也極其不屑與那些"總以為那條河能讓他們長生不老"的老頭兒、老太太們,或者是那些老愛一來就紮進河邊樹叢裡鑽來鑽去、東躲西藏、"形跡可疑"的"偷情"者們為伍,可是沒辦法,誰讓我們生長在北京,身處繁華都市呢?又不可能像鳥兒一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而愛情存在的時候,又偏偏讓人從心底裡渴望尋找一些詩情畫意的地方……所以,我們也只好不加以計較了,也只好權且把那兒當成是"在無人的海邊"了。

  記憶裡的護城河沒有冬天,那裡總是草木蔥蘢、花香四溢、河水清清。那些天邊燃燒著橙紫色雲霞的晚飯後的黃昏,我們像穿街過巷的風一般悠閒、慵懶,趿拉著拖鞋,穿著舒適的家居棉布衣衫,手拉著手信步走向河邊兒……我們總是會揀一處斜坡的青草地席地而坐,從那兒順著河向西看去。天氣格外晴朗的時候,偶爾可以看見遠遠西山的淺影;然後,天漸漸暗下來,河兩岸的燈火漸漸亮起來。這種時候人仰面朝天,舒展在草地上,可以看見因為雲朵遊走而不斷變換各種形狀的月亮和越來越多睜開眼睛的星星。碰到那種天幕無比乾淨的夜晚,我們總是會爭論哪些是仙后座,哪些又是北斗七星……我們的天文知識都不太好,所有結論都憑猜測,所以這種爭論總是沒完沒了;然後我們就開始幻想自己是那天幕上的某一顆星。兩個人總愛選那些亮一些、大一些的,然後,就順著那條思路去編織一些有關我們在天上或者是前世的故事……這種談論總會讓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依稀覺得在遙遠的從前我們也曾像現在一樣相處過,穿著很久以前的衣裳,像現在一樣年輕而充滿幻想--或許那時我們是同坐在一條船上的吧?撫琴弄歌、飲酒對詩?或者,只是相互依偎,對月靜無聲……那麼,更久以前呢?或許,是在那河邊的草棚前,點起篝火,正在燒烤他白天打來的獵物。我們都穿著用獸皮和樹葉縫製的衣服,而我頭上,還戴著一個他用親手為我採摘並編織的花環……不知道那時候夏暘在想什麼,他總會不時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上一口,然後又陷入沉默……有時候,我會被他劃火柴或打火機的聲音打斷思路,回到現實中問他一句:"想什麼呢?"這時候,他總是歪過頭來看著我,用手輕撫一下我的臉龐或是頭髮,然後,豎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我保持安靜。我便不再問什麼,一切便又歸於沉寂……有時候,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又或許是在似睡非睡的朦朧狀態吧!而風依舊徐徐滑過肌膚,河水依舊流向註定的方向,岸上的老頭兒、老太太依舊在遛彎兒、吆喝,樹叢裡戀人們依舊在竊竊私語、互訴衷腸……而那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已離我們很遠,這樣的時間裡總是很難想起一些現實裡的事情,所以我總會忘記該去歌廳上班的時間,總遲到。

  有時候,趕上我休息,夏暘那晚也恰好無事時,我們便會在那河邊逗留得久一些。等到月上中天,河邊其他人也一一散去,這裡便是名副其實的只有我們兩個人的世外桃源。我甚至記不起那樣的時間裡岸邊馬路上曾有車輛經過,但那一定是有的,因為那就是二環路,只是當時尚未架起立交橋,不是今天的樣子而已……我們都很愛那樣的時光,久久盤桓著不願離去,因為這對我們那份年輕的愛情大概更具有一些純粹的煽情效果--又或許其實,我們只是想為置身於喧鬧都市的愛情和生活添加一點兒浪漫的色彩而已。

  可是,我們的這種閒情卻被一次無聊的遭遇打破了。

  那是一次類似於那回"小腳偵緝隊"的經歷。在一個分外靜謐美好的夜晚,正享受著兩人單獨與自然相處的心情時,我們說話的聲音甚至比河水流淌的聲音還要輕,都不捨得破壞那份寂靜……突然,一束刺眼的手電筒光束照過來,然後,就傳來一些"五大三粗"的厲喝聲:"幹什麼呢?上來!"那幾個人的模樣我當時就沒興趣看,現在也不想浪費任何一個腦細胞去回想,總之就是那種自由組織起來的"糾察隊",總在閑來無事的晚上到處瞎溜達,沒抓著什麼"壞人",倒蠻有興趣去干涉一下戀人們。

  那晚,我們大概成了他們解悶的"佳餚"--他們不由分說地把我們分開來"審訊"。那些盤問沒完沒了,核對完雙方的姓名、年齡、職業還不行,還要像查家譜似的要求我們準確說出對方父母甚至直系親屬的姓名、年齡、職業……問來問去還沒逮著什麼把柄,他們就抓住我們沒帶身份證這一點--誰沒事兒去河邊遛彎兒還揣著身份證呀!可他們又不肯跟我們回家去取;接著,他們又抓住我們沒結婚這一條不放--可是沒結婚就不能兩個人在河邊坐會兒嗎?談戀愛犯法嗎?實在沒東西可問了,他們就開始"思想教育"--年紀輕輕怎麼"不務正業"啦、半夜三更的怎麼往這兒跑啦、這麼晚怎麼不回家睡覺啦、要是碰上壞人怎麼辦啦……他們還"少見多怪"地把夏暘的頭髮當成了一項值得重視的問題:"明明是一個男的,幹嗎留這麼長的頭髮?跟個女的似的!你是怎麼想的?"然後又把我拽到一邊兒教育:"你好好兒的一個女孩兒怎麼跟這種男人在一起?你們家長怎麼也不管管你?"

  一直到天快亮了,我們才被"釋放"。臨走的時候,他們還給我們定了條規矩:以後晚上12點以後不許再在這兒出現!否則……

  自從那次不愉快的經歷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再提去河邊散步的事兒了。

  1991年夏天,H樂隊被一個香港人看中簽了合約,夏暘便辭去了在×××團擔任獨唱演員的工作。H樂隊也隨即投入趕排作品、準備錄製唱片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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