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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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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陳尋沒想到那次的一個轉身,竟然就真的分隔了他和方茴的生活。 之後方茴被她家裡嚴格地監控了起來,在徐燕新和方建州強烈爭取兼激烈爭吵之下,方建州勉強同意讓方茴在高三這一學年住在徐燕新那裡。每天方茴都由司機開車准點接送,雖說是坐在進口車裡面,但跟被監視的犯人感覺沒差多少。方茴的房間裡面電話電視電腦一律沒有,徐燕新只給她準備了那會兒最貴的帶有透氣橡膠床墊的大床,和一個寬大的寫字臺。如果需要放鬆,屋子裡有高檔音響,所有CD都是世界名曲和輕音樂。除此之外,徐燕新還安排阿姨負責她的早晚餐,按照營養學的書嚴格配比,而且還要每天另服「忘不了」膠囊和鮮蜂王漿。她後來跟我嬉笑著說,從待遇上看,她可以算高級囚徒。 而在學校,方茴和陳尋也說不上兩句話,開始的一段時間他們還能偷偷去階梯教室後面會面,但總是膽戰心驚的,不敢多待。後來因為學校發現有學生在那裡抽煙,就徹底用鐵欄把那個小過道封死了。他們就此失去了最後一塊可以短暫相聚的自留地。 這樣猛地一來陳尋很不適應,他罵過怨過,但卻無法改變局面,也只好認了。好在他比方茴還多了些自由,放學以後可以和喬燃他們聚聚。同時,他和方茴聯繫少了,自然和唐海冰吳婷婷就聯繫多了,不用再掖著藏著,恢復了從前的親密生活。而且由於這事的刺激,他還真就多用心學了學,第二次月考就考了全班第三,得到了老師家長的一致稱讚,日子過得還算不賴。 而方茴不同,她在家裡的生活和囚禁沒什麼區別,來到學校,理科A班本來女生就少,以她的性子能交到朋友更是難上加難,偶爾去找林嘉茉一起上廁所、吃中午飯,也就十幾分鐘而已,其餘的時間她根本就不怎麼開口說話,又變成了剛上高中時那種沉默孤寂不起眼的樣子。 她的心裡更是苦悶,方茴說她那段日子一直失眠,經常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即使睡了也不踏實,腦子像糨糊一樣。而且她總是想陳尋,瘋狂地想,想以前的事,琢磨他在做什麼,有沒有同樣地想自己,還擔心他會不會去找吳婷婷或其他女孩。有時候還設想無數壞的可能,比如陳尋最終拋棄了她,她會演繹各種虛構的版本,直到自己承受不住痛苦得淚流滿面為止。她常常趁著徐燕新上樓的幾分鐘空當,跑到客廳裡給陳尋家打電話,她不敢出聲,聽見陳尋說「喂」就匆忙掛斷。方茴自嘲說那時候她就是病態到這種地步,短短的一個音節就能讓她慰藉些,而占線聲則會讓她更加惶恐。 方茴把胳膊舉到我眼前說她那時極度消瘦,手腕上只有薄薄一層皮,能清楚地看見血管和腕骨,而且兩鬢還長了白頭發,當真是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我望著她那現在也不豐腴的手臂,忍不住扭過了頭。 我最初一直覺得方茴對陳尋的喜愛程度高於陳尋對她,至少從後來方茴的敏感和偏執可以感覺這段感情給她的傷害更大。但後來我明白這可能不是喜歡的高低問題,而是關注的高低問題。陳尋一樣很喜歡方茴,但是他還可以和唐海冰他們玩,還可以寫音樂彈吉他,還可以打球看書吃飯聚會。而在方茴的生活中這些一切沒有,唯一要好的朋友圈還和陳尋交疊,所以她的所有注意力幾乎都在陳尋身上,甚至到了難以自持的程度。這大概也是那個年紀戀愛的特點,根本不懂分寸,也沒有進退,只是傾囊付出自己的所有情感,用力愛。 那時還很少人提到抑鬱症這個詞彙,我認為方茴當時的狀態幾乎就是抑鬱症。只不過她身邊的人們沒發現,也不懂得罷了。因此我猛地擔心起那時的她,在這種脆弱得一觸即潰的心理下,她有沒有被呵護、被善待,還是終究被青春的火焰灼傷、焚毀。 就這樣一直到2000年的冬天,他們才終於再次靠近了彼此。不是那種遙遙地長久對視,也不是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時的短暫停留,而是真正地依靠在一起。 雖然方茴總是妄自菲薄,但陳尋也不像她想的那麼逍遙自在,他也會想她念她注意她,只不過沒有那麼多細碎的心思而已。所以那天一來學校,他就注意到了方茴蒼白的臉色。 為了保護眼睛和公平安排座位,班級學生的座位每隔一周都會向右整體平移一組。方茴那周的座位靠牆,上課時她就一直偎在牆邊趴著,下課也不動緩,連頭都沒抬。陳尋在後面看得真真切切,他著急地想知道到底怎麼了,卻苦於不能上前說話。他們班的其他同學也沒一個過去問問,都像沒看見一樣,只任由她在角落裡,縮成小小一團。 就這麼一直耗到中午,眼見她都沒有起來吃飯的意思,陳尋終於忍不住走了過去,輕輕推了推方茴的肩膀說:「怎麼了?」 過了好一會方茴才費力地抬起頭,她的嘴唇上還留著自己啃咬的牙印,目光飄著打在陳尋身上,先是發怔,後又猛地回過神說:「你怎麼過來了?快回去!一會李老師來……」 「問你呢,你怎麼了?」陳尋打斷她,儘量壓低聲音說。 「沒什麼……肚子疼……」方茴細若蚊聲地說,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肚子疼你不說?愣熬一上午!去醫院呀!」陳尋上來就拉她。 方茴忙扒拉開他說:「不是那種肚子疼,不用的,你快回去!」 「都疼成這樣了還怕什麼?你怎麼不分輕重緩急啊!」陳尋不理她,拉起方茴就往外走。 他們一出門就遇見了剛拿完飯的何莎,她詫異地看著他們說:「你們倆怎麼……」 「幫我們跟李老師請個假!方茴肚子疼,我送她去醫院!回來補假條!」陳尋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方茴沒力氣和他爭什麼,她也不太想爭了,剛才陳尋的幾個眼神幾句問候讓她的心驟然緊了,差點哭出來。沉積多日的委屈與疼痛一起爆發,坐在陳尋的自行車大樑上,方茴還是掉下了眼淚。 「那麼疼?一會就到協和了,再忍忍啊!」陳尋聽見方茴哭,一隻手扶把,一隻手摟住她說。 「你想我麼?」方茴哽咽著問。 「廢話!當然想了!」陳尋說,「我自己騎車去了俱隆花園好幾次!你媽社區那兒的保安特厲害,沒人帶著根本不讓我進!」 「真的?」 「真的!前幾天下雪我還在外牆邊寫你的名字呢!你沒看見?」 「沒看見……可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們家那些無名電話都是你打的吧?後來我怕我爸我媽發現,你掛了之後還對著聽筒猛聊,什麼x等於幾啊,加速度是多少啊,夠機警吧?」 方茴聽著他說這些,心裡終於踏實了下來,擺脫焦躁和恐慌的絕望心情,眼淚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怎麼想?你媽對我那麼好,卻反過來跟我爸說那樣的話,太狡猾了!萬一你也是那樣想的呢?你要是不堅持了我怎麼辦?我心裡特害怕……」 「怎麼可能!你媽還跟我媽說是我把你帶壞的呢!甭理他們!好了好了,別哭了,看你病病殃殃的都快成林黛玉了!你知道麼,你剛才上車我嚇了一跳,跟沒分量似的,你這孩子到底好好吃飯沒有啊?」陳尋低下頭,湊近了點說。 「吃不下……」方茴搖搖頭哭著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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