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畢業了,我們一無所有 | 上頁 下頁 |
六 |
|
可幸福了沒幾天蘇楊就開始失落起來,原因是在看到金碧輝煌的同時更是看到滿目瘡痍――F大位於上海東北角,靠近「五角場」,那裡魚龍混雜,交通混亂,是很多上海人嗤之以鼻的「上只角」。上世紀最後幾年,「五角場」積極相應市政府規劃說要成為上海第二個徐家匯而大搞建設,於是你可以看到一些高樓大廈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地然後很快在廢墟上豎立起更為高大的建築,那些建築大多造型怪異,但毫無例外都有一個渾圓堅挺的頂端直指天空,猶如男性生殖器官――這是蘇楊看到這些建築時的第一聯想,曾經他為這樣的發散思維而感到驕傲,只是很快一個號稱用身體寫作的女人把這樣的比喻寫到自己書裡,這讓蘇楊很鬱悶,有點被強姦的感覺――此外,「五角場」四周總彌漫著巨大噪音,推土機和吊車在你身邊穿梭來去,各種來路不明的灰塵和汙物總倘佯在你視線裡。街道上到處是一些嬉皮笑臉的民工在竭力兜售各種假冒偽劣商品,一些航空公司的派發員不知廉恥地將打折卡塞到你手上,然後滿地都是丟棄的打折卡,如果說這個鬼地方幾年後會成為上海又一個經濟中心你肯定覺得這是一個泡沫,只可惜那正是一個泡沫盛行的年代,越是五彩奪目的泡沫越有人典禮膜拜,正如當年有個做門戶網站的人對全國人民牛B哄哄說他要融資數億人民幣把他的網站建成世界最大的中文門戶網站,所有人都對這個泡沫深信不疑,並高聲呼喊他是英雄。這就是泡沫的力量,總有一種泡沫讓你淚流滿面,沒想才幾年一過,那些英雄們就個個灰飛煙滅,連屍骨都找不到半點痕跡。 總的來說,蘇楊對F大周圍環境並無好感,所有景象和他曾經對上海作出的幻想相距甚遠。有時蘇楊一個人站在「五角場」那五條大馬路的交界處看著身邊的灰塵和荒蕪時他真的很懷疑自己身在上海,蘇楊覺得這一切和他生命中遭遇的很多事物一樣,只是玩笑一場,生命就是充滿了這種玩笑和悖論,而最讓人氣憤的是,對於這一切你除了憤怒,頂多詛咒,還能怎樣? 蘇楊想想自己確實不能怎樣,就算詛咒也於事無補,還浪費能量,顯然不划算。後來蘇楊想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於是儘量躲在學校不出來,還用魯迅先生的「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聊以自勉。幸好F大校園還算美麗,不但綠樹成蔭、花紅柳綠,而且美女也不少,雖然不像北大有個什麼湖但小水塘還是有幾個的,反正都是水嘛,有了那個意思就行,所以每當蘇楊在水溝旁邊的草地上像模像樣捧著詩集眼睛卻直溜溜瞅著水溝邊戲水的美女時,蘇楊還是覺得這一切挺美,接近他理想的本質。 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F大學生在高中階段大多是精英,只可惜精英們進了大學就成了變態。F大是除精神病院外神經不正常的人最為集中的地方,什麼樣的怪人都有,比如說夏天熱到39度還有同學坐在陽光暴曬的石凳上津津有味地看書,一邊看書還一邊微笑,仿佛他沒有發瘋他是在乘涼;還有同學把牛仔褲剪下來套在頭上然後自我感覺特好地處遊蕩,好像他的扮相很酷很時尚,就這些都還算正常,不正常的有夜裡大叫的,上課哭泣的,圍繞操場跑100圈不歇氣的,還有個大胖子,蘇楊不知道這個胖子是哪屆哪個專業的,反正經常看到這個胖子提著個紅色布包專瞅哪個教室下課了就跑到講臺上向同學宣傳自己是個文化名人,會說五國語言,胖子說他有一個夢想,那就是讓13億中國人都學會說英語,哪位同學有興趣可以到他家和他用英語對話,他還負責介紹女朋友,胖子一邊說一邊對男人拋媚眼,能把人給活活噁心死,對於這些怪人,蘇楊一開始還視為民主和自由的象徵,認為他們有思想有勇氣有魄力,是大學裡真正的精英,值得崇敬,看到時有種強烈的衝動想上前去攀親,後來看多了,自然見怪不怪,每次都從嘴裡暗暗罵句傻B,不作多想。 蘇楊大學期間結交了兩個好哥們。一位是睡在他上鋪的傢伙,此人叫馬平志,四川成都人,另外一位叫李莊明,安徽桐城人。這兩個混蛋都是很有意思的主。先說說四川人馬平志,首先此人長相很值得推敲,因為他長的像古人,而且是古代文化人。馬平志身材修長,皮膚皙白,眼神迷惘像F4裡周喻民,加上一頭黃裡透紅的披肩長髮動不動就隨風飄蕩,單就從外表來看很有點道骨仙風,然而生活中到處充滿戲虐和欺騙,往往在你感受聖潔時噴濺你一身糞便。文化人馬平志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色狼,一直以玩弄女人為其終生奮鬥目標,從大一開學沒多久在學校舞廳騙到的那個黑龍江少女張小燕開始,四年大學犧牲在此色狼手上的女孩前後一共有七個,加上他自己吃飯正好一桌。這些女孩中有五個差點讓馬平志做了爹,有三個為馬平志自殺過好幾次,有四個要在馬平志腳下常跪不起說要吻他腳趾頭表達對他永不磨滅的愛,而所有七個女孩最後個個發誓要殺了馬平志全家,只是女人的恫嚇顯然沒消磨他的雄心壯志,你能給他講一千個好好珍惜感情的理由他就立即能給你一千零一個玩弄女人的藉口。總之,對於一個視玩弄感情為人生價值的禽獸而言所有的循循善誘都軟綿無力。可無論如何,做色狼能做到馬平志這份上絕對值得別人崇敬,只可惜,大色狼馬平志的人生信仰在大四那年受到最徹底重創,他前進的步伐最終還是毀在一個名叫陳菲兒的女人手中。 如果按經濟基礎劃分階級屬性,馬平志屬於那種先富起來的一小部分人。富人馬平志享受到的不是改革開放的春風而是享受到一個有錢的好老子,有傳聞說他老子職業是販賣婦女和兒童,也有謠言說他老子其實走私軍火和毒品,反正絕對屬於資本家加黑手黨那種性質。剛到F大時,大多數外地來的學生都比較樸素,穿衣服的觀點大體停留在運動服加皮鞋的地步。像蘇楊這樣的窮苦孩子平時難得買次衣服,就算買也都是去五角場一條專賣廉價冒牌服飾的服裝市場,鑽在裡面遊蕩大半天花百八十塊錢就能買到從頭到尾一身衣服看上去還挺美,馬平志對這種小市民行徑很是不屑,他經常用兩個指頭捏著正興高采烈買衣歸來的蘇楊的那些衣服,然後發出一句重鼻音,很是鄙夷地說:「操,這種垃圾人也好穿的啊?大男人穿這種傻不拉嘰的假貨不怕別人笑話」?馬平志鄙視完畢後通常會把自己剛從淮海路太平洋商廈買回的真正名牌放到蘇楊眼前晃晃,然後很是得意的小笑兩聲轉身離開,可沒少傷蘇楊自尊心。一開始蘇楊被馬平志打擊後很難受,和絕大多數同學一樣很想用拳頭教訓這個狂妄的傢伙,不過後來挨打擊的次數多了心態反而平和了,每次買衣服回來都戰戰兢兢的,不接受完馬平志同志的批判反而會心神不寧。不過那時蘇楊和馬平志玩的還算不錯。馬平志除了在玩弄女人這方面表現出極高的智慧外,其他方面一直胸無城府,比較不會做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窮苦人蘇楊卻是老謀深算,想到什麼就不說什麼,因此倆人性格倒能互補,睡在上下鋪成天打交道,相處起來太平無事。 說實話能容忍馬平志那種財大氣粗的德性真沒幾個人,而蘇楊之所以能夠面對馬平志的侮辱無動於衷並可以始終如一對他微笑的很大原因是蘇楊認為馬平志的狂傲是建立在他有鈔票的基礎上,有鈔票就有資格,有鈔票就有理由,這是蘇楊心裡永恆的真理,蘇楊本人沒錢也不打算賺錢,但並不妨礙他尊重錢理解錢,蘇楊想對馬平志這種每雙運動鞋不下800人民幣的混蛋的侮辱實在算不了什麼,說白了就是活該,有錢人當然要打擊沒錢人,換個角度說就是沒錢人就是應該接受有錢人鄙視,兩者都無可厚非,邏輯成立。 當大學二年級時一般同學還在為擁有一部數位BP機沾沾自喜之際,富人馬平志已經買了部愛立信GH398,黑不溜秋的那種,體積足有一小板磚那麼大,就這塊板磚當時價格是一萬三,照那年的標準能養活三個大學生讀一年大學。而等到四年級時馬平志又做了件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事――買了輛小車,桑塔納2000,不算太貴,前後花了20萬。那時馬平志已搬出宿舍,和陳菲兒住在北外灘一幢酒店公寓裡,每天早上上課前都能看到馬平志把小車停在教學樓前,然後和陳菲兒倆人戴著墨鏡從車裡鑽出來,神情冷峻,步履矯健,跟「駭客帝國」似的。馬平志沒走幾步就一個小回頭手中遙控鎖輕輕一按,「嘟、嘟」兩聲清脆電子聲應勢而響,實在瀟灑的可以,把旁邊剛停好自行車的教授看得直搖頭。 對自己的另一個好兄弟李莊明蘇楊一直抱著又愛又恨的態度,頗像魯老爺子對待阿Q之類的同志心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蘇楊一直堅持認為李莊明活錯了年代,這廝壓根不應該出現在實現了四個現代化的上海,更不應該出現在物欲橫流的二十一世紀大學校園,這分明是對我們李莊明同學的褻瀆嘛!你只要粗判斷他那點氣質就知道他應該活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的象牙塔,想想那時的大學是多聖潔啊?動不動就是詩歌就是搖滾就是顧城就是失落的青春,滄桑得想讓你大哭一場,哪像現在大學生動不動就和你討論一夜情,上網騙女人,下海賺鈔票之類超世俗話題。對蘇楊這個觀點李莊明舉雙手雙腳表示贊同,桐城人李莊明從骨子裡無比痛恨時下充溢大學校園的物質和精神,他堅持認為電子產品的出現是反文明,物質的進步其實是精神的淪陷,而所有的欲望都緣于人心變態,他無比神往那個早已消失的一九八零年代,在他心中那才是青春少年靈魂真正的樂土――或者說,是他李莊明的樂土。無數次,蘇楊清晨從睡夢中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場景就是李莊明抓著《海子詩集》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杜鵑悄無聲息流眼淚,那種執著和投入讓同為文人的蘇楊看了後很害怕,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像李莊明這樣走火入魔從而成為公眾眼中的大傻B,所以他只能繼續睡覺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