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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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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陰沉沉得好似黃昏,一絲風都沒有,這個月來支教的老師是兩個民族大學的男研究生,但是他們剛醒來對附近地形不熟悉。廚房每逢下大雨都會漏雨,周明亮要組織他們一起把大塊的塑膠布蓋屋頂。 苗桐拿了雨衣和手電筒說:「我去找小紮西,放心,我會儘快回來的。」 她出去十幾分鐘後大雨將至,雨整整下了兩個小時,雨停後,他們從一棵倒進江中的老樹上找到了她。她半個身子泡在水裡,枯枝支撐著她的身體,身體沒有明顯傷痕,失溫加上肺部嗆水感染,人昏迷不醒,入夜後高燒不退。 周明亮看情形不對,馬上打電話給卓月說明情況,卓月的父親當即找到自己在拉薩的老戰友安排軍用直升機進墨脫救援。卓月通知了劉錦之,他們第二天中午趕到拉薩軍區總醫院,苗桐還在搶救中,病危通知書已經下了幾次。 來之前卓月想過最嚴重的情況,摔斷條腿或者肺炎,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是糟糕到這種地步。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要哭出來,對著狼狽不堪的周明亮問:「周老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會到了病危的地步呢?」 事已如此,無論是自責或後悔都已於事無補,周明亮竟是三人中最冷靜的,得知這個戴著眼鏡面色灰敗的男人是白惜言的秘書後便問:「苗桐的事情有沒有通知白先生?」 劉錦之立刻搖頭:「不能讓他知道!」 周明亮愣住了:「為什麼?要是苗桐就這麼走了,難道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嗎?」 劉錦之繃住嘴唇,眼圈紅了:「從今年過了年之後……惜言的身體就很不好……又開始重新做透析了……他知道了,絕對會受不了的……」 「你能瞞他一輩子嗎?要是不能的話,能瞞多久?一年還是兩年?沒那麼久吧!要是他知道苗桐走了,自己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你難道想讓他把遺憾留到棺材裡?」周明亮瞪著眼,目色赤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我見過白先生,我相信他一定希望苗桐出事時第一時間到她身邊,而苗桐就算要走了,也希望能再看他一眼。如果是你的愛人生命垂危,你想怎麼做?」 很久之前他也有個很愛的女人,當時他恨不得隨她走了,她走後,他的世界滿目瘡痍。如果有人瞞著他的話,他大概會殺掉那個人。 卓月說:「小桐會想見他的,劉秘書,她好不容易有了見他的理由了。」 古往今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而養育之恩湧泉相報。無效小說裡認賊作父的人都是手刃賊人為父母報仇,養育之恩多是勝不過生育之恩,否則就是天理不容的。 苗桐畫地為牢,將自己囚禁,期限是肉身消亡之時。 在卓月看來這麼不幸的小徒弟,卻用溫柔堅定的語氣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說,師父只要你想要你就能得到的。這樣總是把臉超像光明的人,不該就這樣孤獨的死去。 劉錦之撥通了電話,那端響了兩聲就接起來,另一旁響起白惜言的一個叫斯蒂芬的朋友歡呼的聲音,他們是釣魚認識的,劉錦之也見過。白惜言聲音愉快:「錦之啊,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 「……惜言,你得回來一趟。」 「什麼事?」 「……」 那邊短暫的沉默後,白惜言四平八穩地問:「是小桐怎麼了嗎?」 白惜言訂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國。在飛機上他看著窗外的氤氳在淡藍之下的雲朵,心裡平靜得好似秋天荷蘭運河上的金波。 很多很多次,他幻想著重逢的畫面。 在荷蘭的家,每次有人敲門,他都以為拉開門,看見她略不安地別著眼看著水面。她穿著簡單的牛仔白T恤,甕聲甕氣地問他:你不請我進來嗎? 在大上海的街頭,在商場的茶座裡,看見她把長髮撥到右邊拿著錄音筆,他先走過去說:嗨,真巧啊。他會保持最優雅最得體的微笑,而她會傻在那裡一言不發,最後低著頭說:嗯,真巧。 在他們一起生活的度假村的家,虞美人盛開之時,他看著那副永遠也不補全的畫發呆。一抬頭看見她站在門口。他們一起開口,你怎麼回來了? 在他的病床前,彌留之際,她突然從門外沖進來身體抖得像落掉的葉子,而他會微笑說:我快要死了,你再說一次你愛我吧。而她哭的泣不成聲,一聲一聲地說我愛你。 他幻想過千百個重逢的場景,千百句開頭。 嗨,我來了。 你還好嗎? 可是最新的一句浮現在腦袋裡的是:親愛的,對不起,我來吃了。 而這時,這個一直美麗的優雅如神一般的青年,靜靜坐在那裡,可沒人知道,他心裡的雨,下得像要衝毀整個宇宙一樣。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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