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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張素蓮又驚又急,長長的裙子絆住了腳踝,當她終於追到的時候,卻見在鳳凰江畔水及膝蓋的地方,她的川兒像一隻受傷的小獸被白林翔緊緊地擁在懷裡。

  ——你可盡過做母親的責任?

  白林翔冷笑著說的話縈繞在耳畔,她幾乎就要倒在這青草地上,大聲地痛哭一場了。就在這時候,張素蓮的眼角突然看到一張掉落在地上的照片。

  崇川王子終於恢復了記憶。

  這個消息很快地傳遍了時約高中。

  燈火輝煌的白宅。

  歐式建築風格的樓前是一片姹紫嫣紅,生機勃勃的花園。

  從鏤花大鐵門往內望,就可以窺見這美麗的景色。

  但此刻,鏤花大鐵門的一旁正跪著兩個人。

  年老的一個是白宅的劉管家。年輕的一個是時約高一(A)班的小馬。

  在昏暗的白玉蘭花燈下,隱約可見,這一對父子都赤裸著上身,光滑的後背上緊緊地綁著荊刺。

  又長又硬的荊刺紮入了肌膚中,滲出的血珠像毛毛蟲一般蜿蜒地爬滿了脊樑。

  這是在負荊請罪嗎?

  年老的一個頭垂得很低,他已經跪了一天了,沒有吃一粒米喝一口水,膝蓋麻痹不知感覺。

  年輕的小馬頭也垂得很低,他的嘴唇咬出了一圈深深的紅印,眼睛裡閃爍著可怕的光,他赤裸的後背被荊刺抽出累累的傷痕,可是他已經忘記了痛。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跪著祈求原諒,他不會這樣的恨。

  但讓年邁的父親失去自尊,像狗一樣地跪求,卻讓他的心燃起了更猛烈的仇恨之火。

  「爸爸,我們回去吧。」小馬低聲說。

  劉管事望著兒子倔強的臉龐,他不禁歎了一口氣說:「老爺雖然寬宏大量,沒有降罪於我們,只將我遣出白家,但我害怕的不是失去工作,是怕你以後在社會上寸步難行啊。」

  「白氏是昔日名震黑道的白光虎堂,今日雖改良,但隱藏的勢力卻不容小覷,即使白氏現在並不追究這件事,但我們在這個城市也待不了了,在這個城市中,不論到哪裡,都會有白家的人,你以後做任何一件事,都會被暗中做手腳,這樣子你的未來就算全毀了。」

  「既然要贖罪,那我們的姿勢就要低到塵埃裡去。如果老爺狠狠地懲罰了你,那麼他心頭的怨怒就會消失,可現在連一句責怪的話也沒有,那麼他心底的怨恨就會積聚。」

  「孩子,爸爸不怪你。但你要記住,以卵擊石,碎的是卵啊。」

  「如果你是槍,那麼再硬的巨石,你輕輕鬆松就可以擊碎它。」

  老人又歎了一口氣,在夜色中如一只狗。

  小馬臉上的怨恨忽而斂去,幾乎是將身體趴伏在骯髒的地面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已經是深夜了。

  一個幽靈一般的人影走到了大門前,蒼白的臉色在幽暗的白玉蘭花燈下像是鍍上了一層死灰黃,人影輕輕地說:「抬起頭來。」

  「夫人,」劉管家恭敬地說。

  「我有事情想問小馬。」夫人張素蓮輕輕地點頭,望著小馬,「川兒在學校有了女朋友,這是真的嗎?」

  小馬不敢抬頭,聲音卻又激動又憤怒:「夫人,這是真的。白露那個小狐狸精不知使了什麼媚術,迷惑了少爺。」他又爬前了幾步,頭低得幾乎要吻上張素蓮的腳尖,說,「少爺與皇甫爍的決戰輸贏賭的就是白露歸誰所有!所以我才會設下陷阱,想助少爺一臂之力,哪裡知道……」

  小馬的眼淚嗒啦嗒啦地掉在了張素蓮的鞋尖上。

  張素蓮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眉眼之間皆是氣怒,良久,才輕輕地說:「別總在這裡跪著了。你們去吧。」

  張素蓮不知道是何時走的。

  小馬嘴角扯出一抹殘忍又歹毒的笑意。

  老人仔細地端詳著自己的兒子,他那厲盡滄桑的眼睛裡浮現出龐大的沉痛。

  這個兒子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淒風。冷雨。

  張素蓮坐在窗臺旁,斜雨冰冷,撲打在衣裳上,不一會兒,整條手臂便麻痛得像被無數小螞蟻噬咬一般。

  但她卻動也不動。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竟然從來都不屬於她。

  這種徹骨的痛,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又怎麼能夠瞭解呢?

  崇川難道不知道白露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那一天她對白林翔說的時候其實已經知道崇川就躲在門外偷聽,她也把這個秘密親口告訴了白露,但崇川和白露又為什麼要不顧一切地承認這種亂倫之愛呢?

  ——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們彼此已經愛到了危險的程度,可以不顧世俗可以生死相許的程度。

  想到了這裡,張素蓮的心就像是被惡魔帶入十八層地獄一般,又黑又冷。

  雨絲一大片一大片地打入窗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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