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星下落不明(35)

三十五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衣服，只見一片觸目驚心的痕跡，新傷加著舊傷。

　　他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白淨的皮膚，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小孩。但縱然如此依然關心著下一場比賽，口中喃喃地說：「我一定會贏回來的，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已經失去理智，根本無法清醒。

　　而比賽還在繼續。

　　這一次正恩親自出場，大家的情緒空前高漲。我轉過頭，看到他非常鎮靜地戴上頭盔坐好，在開始的一刹那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射出去。他的速度比前面幾個人都快很多，像一陣龍捲風般，在拐彎處也沒有減速，輪胎發出刺耳的響聲，車子劃出一道充滿力量感的弧線疾馳，先前獲得勝利的藍色摩托車被他甩下至少一百米。人們的歡呼聲直沖天際，蓋過了一切聲音。接著正恩已經回到起點來，計時人員看了一下表說：「48秒！」

　　所有人都愣在那裡，下一秒狂叫起來。

　　正恩摘下頭盔，面無表情地說：「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然後他轉頭看著我。

　　我也定定地看著他，幾個男生過來將我旁邊的傷者抬走，不一會兒他們所有人都已經離開，路上只剩下我與正恩。夜晚的海邊風很大，路燈昏黃，月亮已經掉到山的那一邊，天漸漸快亮了。

　　正恩從車上走下來，坐到我的旁邊，看著遠處的大海發呆。我問他：「你是組織者？」

　　「不完全是，我只是負責嘉迪學園的比賽。」他語氣很寧靜，像是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賽車手全部是專業人士，不會出危險，我要做的只是慫恿大家買注而已。」

　　我睜大眼睛，啞然地問：「為什麼這麼做？！」

　　他輕輕笑了笑，然後說：「你還記得我父母為什麼離婚嗎？因為我母親與舊情人暗中聯繫，父親因此一直懷疑我是否是他的親生骨肉，曾帶我去做DNA。」

　　我愣在那裡，手指慢慢松了下來，問他：「結果呢？」

　　他搖了搖頭道：「結果一點也不重要，他既然已經這樣認為，就沒有人能改變他的觀點。我是他的親生兒子沒錯，但他拒絕認我。」

　　說到這裡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痛苦，拳頭緊緊握起來。接著他繼續說：「他將我送去當初帶我離開的那個阿姨家裡寄養，給了我阿姨一大筆錢做撫養費。我那個阿姨的丈夫是個賭徒，很快敗光了家產，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連吃飯都成問題……」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然後他又抬頭笑笑說：「我去找父親，他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般，給我一頓飯吃，然後讓我離開。那個時候他已經重新結了婚，有了一個小孩，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個孩子上面。」

　　「怎麼會……」我問：「後來呢？」

　　「後來我認識一個人，他給我錢花，教我怎樣賺錢。當時我走投無路，並沒有別的選擇，所以加入了他們。」

　　我認真地說：「但你其實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他冷笑：「去街邊乞討？還是求助福利機構？沒有嘗過那種痛苦的人是不會明白的，其實人只能夠靠自己，別人背叛你、遺棄你，只有你自己不會。」

　　「那麼你現在是否屬於自我放逐？」我說：「更何況你不應該對學生下手，他們缺乏判斷力，你會害了他們。」

　　他笑了起來，推開我走到一邊道：「我沒有拿搶指著他們的腦袋讓他們參加，他們都是自願的。嘉迪學園的學生都很有錢，但又缺少樂子，我為他們提供了娛樂活動，他們出一點血是應該的。」

　　「這是你來嘉迪學園的原因？」

　　「不，我來這裡是因為你。記得嗎？當時我說過會來找你。」

　　他加入那個組織，解決了生計問題之後開始派私家偵探調查我，跟蹤我，知道的關於我的事情或許比我自己還要多，但他不講出來，也一直忍著，直到廖德偉離開之後才出現在我面前。

　　我猛然反應過來，去年子甄在醫院裡發現的那個猥瑣的男人，原來是他請的私家偵探。

　　但當時我並沒想到會是藍正恩，我承認，那些時間裡我幾乎忘記了這個人。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愛你。」他直接地拋出這五個字來。

　　我睜大眼睛聽著他訴說這一切，這種感情不在我的接受範圍之內。況且他所做的事情……我也不能接受這些行為。

　　於是我說：「我一直把你當弟弟，或者朋友，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我們只能夠做陌生人。還有，我不會愛你的。」

　　「會的，只是時候未到而已。」他說：「假如想讓一個人愛上自己，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她變成和自己一樣的人。」

　　我盯著他：「你是想讓我也走投無路嗎？」

　　他笑了笑，並不回答，而是整理好衣服跨上摩托車道：「上來吧，天該亮了。」

　　我猶豫一下，還是坐了上去，他將頭盔替我戴好，又抓過我的手扣住他的腰。他的車開得很快，我只聽到風聲在耳邊呼嘯，只得緊緊抱住他。海邊逐漸有出來晨練的人群，太陽慢慢從海面升起，照亮了大地。

　　但太陽永遠無法照亮人的心，這世界上我們用肉眼看不到的黑暗事物太多，人性比任何東西都更加殘酷。

　　到達學校後我下車朝宿舍走去，正恩叫住我，我回頭看著他，他微笑著，那笑容看起來依然美麗，只是多了一些說不出來的意味。

　　「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告訴我你是仙女。」他說：「我一直記得那個時刻，我迷路，很慌亂，天很冷。這時你出現了，那一天你穿著格子襯衣，戴一頂帽子，像個小男孩，但仍然美麗的令人驚訝。」

　　我不出聲，因為並不想與他說太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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