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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張絲安開始打量這個院落和小樓的一樹一葉,說,到底是沒水準的女人,種的什麼樹,要是我,我就種玫瑰。你如此不懂風情,想必床上也是索然無味的吧。說完,就用力地把包掛在了一棵桃樹上,桃樹還是小嫩苗,被包壓得要折了一樣。

  ??白槿湖心裡一疼,說,把你的包拿開。

  ??張絲安說,怎麼,我就要,不就一棵和你一樣乾枯的樹苗,我拔了它,又怎麼樣!張絲安伸出雙手就把桃樹連根拔起,白槿湖覺得心裡像也被人扯了一下,根須散散的,絲絲拉拉的仿佛連著血肉。

  白槿湖看著那棵被張絲安丟在一邊的樹說,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過分?張絲安說,那又怎麼樣,誰讓你的男人被我看中了!我想要的人,你就應該自覺!

  ??白槿湖默默地撿起那棵樹,轉身不想和她多說,張絲安待了會兒便無趣地走了,她本以為可以惹怒她,然後大打出手。可是這個作家的涵養也夠高的,竟然都忍住了。

  ??這裡的每棵樹,都像白槿湖的孩子,張絲安走了,可是她腳上橙紅的丹蔻刺得白槿湖肉疼。她彎下身子,再把樹重新種下。想著《河東獅吼》裡,最後的片段:

  ??當皇上要劉月虹喝下忘情水的時候,她拒絕。

  皇上說:你看看你的男人,他天生風流倜儻,才華橫溢,面帶桃花,命中註定要招蜂引蝶。你以為你擋住了郡主進門,他以後就不會再惹桃花債了嗎?

  她哽咽著說,桃花債要還,桃花劫要擋,月虹註定一世擔驚受怕,為季常擋去所有的桃花劫,即使我傷痕累累,也決不會後退。

  ??當柳月虹絕望地看著懦弱的季常,她發出悲烈的河東獅吼的時候,真是薄涼。

  白槿湖想,自己可以為沈慕西擋去他身邊的所有的桃花劫嗎?

  ??而慕西,會不會是和那個季常一般呢?

  ??慕西,你在哪裡?白槿湖坐在地上,漫漫的悲傷散開來,化成一個一個圈渲染開來。

  ??沈慕西回來的時候,白遠遠地看見槿湖坐在地上,她看起來那麼瘦,自己這樣讓她懊惱,真不該。

  ??他輕輕抱起她,她一驚,抖了一下,她見他回來了,喊了聲:慕西。再也說不出話來。沈慕西抱著白槿湖,把她放在沙發上,很快弄了一碗牛肉飯,他知道,她一定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他一口一口喂著她,她看著他笑了,她吊著他的脖子,鬧著要他親她,他在她耳邊說,要吃,吃飽了待會兒才有力氣,因為,我要你。

  ??沈慕西調了杯雞尾酒,是冰凍藍色瑪格麗特,因為《茶花女》裡悲情的瑪格麗特,白槿湖愛上了這種酒。

  ??那晚,他們糾纏了很久,白槿湖說,真想把你藏在我的子宮裡,不讓你出來。

  沈慕西沒想到白槿湖會說這些,她是太怕了,她覺得他是她的全部賭注。

  愛上一個人,恨不得把他藏在自己的子宮裡。

  ??他們沒有再提那些不愉快,應該彼此相信才對,是不是?

  ??之後,張絲安又來找過沈慕西拍照,暗示一些曖昧,沈慕西發火了,你來拍照可以,但你要是再說些莫須有的話,傷害了槿湖,別怪我連女人也打!

  ??張絲安生氣地說,我X,算你沈慕西有種,真的就沒見過你這種男人,你前列腺有毛病吧!還真是第一次有男人拒絕我!

  ??沈慕西關了攝影館,專心在小樓裡陪白槿湖,看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

  ??他說,我想就這樣地和你老了,然後我還要親你,沒有牙齒了,那我們就親吻彼此的牙床。

  ??白槿湖在心裡樂了很久。

  ??太開心的日子,白槿湖又害怕起來,害怕起死亡,因為好像只有死,才會分開,比如她的維棉,以後慕西也會是吧,那個時候她真的堅信只有死亡可以拆散他們,沒想到兜兜轉轉,最終仿如片刻驚鴻,過而留痕。

  ??一個人的時候,會翻看慕西給她拍的那些相片,相片背後都有一些短短的記錄,那時的心境,那時的雲淡風輕,那時的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莫失莫忘,白槿湖重複著這四個字。

  NO.17 所有的風花雪月,在那一場洪水裡沖刷盡了

  ??是不是很多人都喜歡在相片的背後寫一段話,然後送給心愛的人?比如張愛玲在送給胡蘭成的相片背後寫著:遇上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我的心在塵埃裡開出花來。

  ??怎樣的愛,讓我們可以低到塵埃裡?後來,直到偶遇到王煙,才知道,愛,甚至可以低到不能再低。

  王煙就是白槿湖大學宿舍裡那個話不多,沉靜愛看書的女孩子,很不起眼,但是很認真。

  ??白槿湖是在經過一條豔粉街的時候看到王煙的,她曼妙的裙擺在那條街分外晃眼,她站在一個名叫「君舒」的髮廊門口。

  如果不是有個男人曖昧地喊煙煙,她或許不會注意也就不會出現在她身後輕喊一聲:王煙。

  王煙下意識回頭,似乎沒想到畢業後的見面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煙煙是讀書時她們親昵的稱呼,那時覺得真的很親切,可是為什麼現在的煙煙二字,突然聽起來就如此的風塵,所以,現在寧可還是叫她的本名。

  王煙曾是白槿湖宿舍裡一個安靜好學的女生,如《詩經》裡「有女若茶」般的女孩,現在怎麼會墮落到成了髮廊妹?

  白槿湖擁抱著她,被她身上的廉價香水味道所包圍,她這樣,讓白槿湖想到了維棉。

  白槿湖說,你怎麼在這裡?沒有回老家找工作嗎?怎麼會成這樣?

  王煙目光有些木然,說,我遇見了一個男人,一個深愛著他死去妻子的男人,他喜歡風塵女,我就做風塵女,只是為了討一個男人的歡心。

  王煙,你別這麼傻了,好不好?真正地愛你的男人不是這樣的,不是的。維棉走了,我再也見不著了,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墮落,你知道嗎?

  ??王煙說,維棉的死我聽說了,其實她下葬的那天我在,只是我躲到了遠處。準確地說,我現在的處境,和維棉也有關係。

  ??和維棉有關係?維棉葬禮上你躲在遠處?為什麼要躲?白槿湖疑惑著,為何不親自在維棉的墓前看一眼?還有,為什麼王煙會淪落成髮廊妹?

  ??王煙看了白槿湖許久說,人在做,老天真的在看啊。你別問了,我要接客人了,很忙,你走吧。

  王煙拉著一個中年男人轉身進了髮廊,留下不知何故的槿湖。

  最後聽見男人對王煙說,外面那個女人不錯,叫她陪我,開個價吧。

  王煙拍著男人的後背浪笑著說,你這個花心的傢伙,不是說只點我一個人嗎?外面那個可是個作家,你少打主意。

  ??白槿湖心裡一陣翻江倒海,很快就離開了髮廊。她不敢相信,覺得太物是人非了,仿佛她和王煙隔了幾個世紀,當她過樹穿花來到白槿湖面前,變成了紅塵裡的滾滾迷煙,她竟陡地受了極大的刺激,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回到小樓,卻看見沈慕西竟然和陸澍在一起聊天,白槿湖低著頭,淡淡地打聲招呼說,你來了啊。

  ??沈慕西說,陸澍是來找我拍宣傳海報的,我們聊會兒。

  ??陸澍接拍了白槿湖的劇本後,紅了又紅,成為當紅小生。他於槿湖,真的是隔岸觀火了。白槿湖準備進房的時候,說,留下來吃頓飯吧。

  ? 是的,她要他留下來吃飯,只是因為他現在是慕西的客戶,僅此。

  白槿湖做好了飯,給他們調好了兩杯冰球威士卡,看著兩個男人聊著他們的工作。她知道,沈慕西是個懂得酒的男人,他品酒時,是最迷人的。可是白槿湖不許他喝,怕傷身體,他說,他愛上酒,是因為酒的不同度數讓人有著不同的沉迷。

  沈慕西看《杯酒人生》,於是滿心歡喜地念給槿湖聽:

  ??喜歡酒,是因為可以用來遐想。被用來釀酒的葡萄,在生長的時候,經歷過的雨露陽光,以及那些親手摘下葡萄的人們,曾經有過怎樣的生活。當你打開一瓶陳年好酒,有沒有想到過,釀這瓶酒的人,或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吧。一瓶酒不單單是一瓶酒而已,它是人生,就好像,每一瓶酒在不同的每一天打開,都會有不同的滋味。那才是我們真正愛酒的理由。

  ??讀完問槿湖寫得好不好。槿湖說好,他便開心地說,那你以後就要支持我喝酒。

  白槿湖看著他在酒面前像個要零食的孩子,便默許他可以喝一些不那麼傷胃的酒。一直都無法拒絕他,他在外面是個叱吒攝影界的男人,但在槿湖看來,他只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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