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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點完菜,就有那麼一段空白的間隙,尷尬得沒人說話。

  我張了張嘴,說道:"竹子。"

  "嗯?"

  "我和原辰有著一段過去,一半明媚一半陰霾。"我想了想說。

  "嗯。"竹子答。

  明媚的時候,我們一起上小學。高我一個頭的原辰成了我的私人保護神,因為他也比同齡的孩子高了許多。媽媽對原辰說:"你要保護薏米哦。"於是,我就私自佔有了原辰。

  只要有調皮的男生揪我的辮子,我就告訴原辰。原辰瞪著眼睛怒視那個男生,直到對方被嚇哭。有壞壞的男生搶我的鉛筆盒,我從不擔心,告訴原辰,他就會幫我搶回來。有頑劣的男生在我們女生跳橡皮筋時搗亂,原辰就會出現直接將他拎走。

  久而久之,沒有男生再敢欺負我,原辰是如影隨形的保鏢。我洋洋得意,對著他們狠狠扮鬼臉,扮完躲回原辰背後,看那些小孩對我鼓起腮幫子瞪起眼睛卻不敢上前惹我的樣子,我就欣喜得手舞足蹈。

  我總是覺得,原辰就像開在我頭頂的大蘑菇,我藏在他的蘑菇簷下,安全而溫暖,像一個特別可愛的童話。

  時間慢慢過去,我們依然是相親相愛的。而我對原辰的依賴,卻越來越重。

  就像兒時,原辰和我玩過家家。我總是扮演媽媽,而原辰是爸爸,他包攬了家裡所有的活,洗衣煮飯。我卻是一個天天只會逛街買衣服的媽媽。逛街回來就喊:"我的飯做好了麼?"原辰乖乖地端出飯。我又會喊:"我的衣服洗好了麼?"原辰就乖乖地拿出乾淨衣服。

  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依靠原辰。

  直至十五歲那年的初春,原辰一家要搬走。我們的明媚緩緩開始退卻,陰霾開始上襲。

  原辰的搬離,意味著我們不再朝夕相處,我再也做不成原辰的影子或者小尾巴,再不能把原辰當成蘑菇,隨時都能站在他的蘑菇帽下躲雨躲太陽,再不能在睡不著的夜晚隔著窗戶偷偷聊天交換糖果與巧克力。

  那個白天,我們第一次單獨去海邊散步。我們在海邊坐了很久,初春的風一直吹,吹得我有些哆嗦,天空逐漸陰霾。我忽然提議吃冰激淩。原辰看了看我,竟然沒反對。撒開雙腿向遠處的小賣部跑去。

  我在沙灘上踱來踱去,彎腰撿一朵大海螺。放到耳朵旁,我聽到了嗚嗚的聲音。是海螺在哭,還是海在哭?是海底的聲音,還是心底的聲音?

  我慌亂地丟掉海螺。哀傷的回音飄來飄去。

  原辰舉著兩支冰激淩跑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像茸毛貼在他的皮膚上。

  我們面朝大海,一骨腦地吃完冰激淩,每一口吞進喉嚨,都伴隨著冰涼的顫動。我以為,自此會春暖花開。可惜沒有,原辰還是必須要離開的。

  原辰的課桌空了,他轉校走了。我第一回在課堂上走神,眉宇間盡是憂傷。那時候,我們讀初三。

  好在每天的課程足夠忙碌,連喘息的機會都似乎沒有。回家還惦記著給我愛羅換食、換水、換尿沙、洗澡,然後把我愛羅裝進倉鼠球裡滿地亂滾,那時,我就坐在陽臺上,邊看著漸漸西沉的夕陽給我愛羅清理小窩,邊跟我愛羅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時間就呼啦拉流走,從那些繁複的考試間,從我和我愛羅玩耍的縫隙間。

  半年後,我漸漸適應了沒有原辰的陪伴,漸漸適應了一個人上學放學,漸漸適應了一個人打午飯一個人做作業一個人考試。

  那時候我才開始想,原來我一個人也會過得很好,原來我還能學會這麼堅強。雖然原辰曾經將我寵壞。

  "事實上,這就是我為什麼對你說'請不要把我寵壞'的理由。"我看著竹子的眼睛說。

  因為被別人寵壞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一旦生變,就要異常努力地去改變自己,花上許多時間去適應那份孤獨,去克服害怕寂寞的心情,這是很艱難卻必須要履行的任務。

  竹子輕輕說:"薏米,我們總是無法留住過去,所以也不要沉浸於過去之中。"

  是的,我承認,我和原辰的過去,就如講一個故事。在講的過程裡,我多麼沉醉其中,講完之後,我得回到現實世界,面對原辰喜歡小北,面對我愛羅的離去。面對一切一切的陰霾。

  整整一天,都是竹子陪著我,我們坐在花園裡,看街邊行人來來往往,彼此卻相顧無言,時間就從這樣的沉默裡悄悄劃過,連足跡都不留。

  天色有些暗沉時,竹子拉起我:"走,薏米,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問去哪兒呀。

  竹子不回答我,拉著我的手往眼前的大樓跑去。

  坐電梯,然後繞去樓梯間,一直爬到大樓的頂層。站在二十三層上,風掠過耳旁,吹亂頭髮,熱烈地吻著我的臉頰。我俯瞰樓下,車輛忙碌地穿行,我忽然很想大聲叫喚。

  竹子拍拍我的頭說:"看,日落了。"

  那橘紅色就在西邊渲染開,一層層,一抹抹,雲朵變成橘紅色,慢慢移動。我拽住竹子:"你看,橘紅色的大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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