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愛神的黑白羽翼③ | 上頁 下頁
七八


  婦人有點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哪裡,先生你別這麼客氣。」

  然美來回看著兩人,印象中,父親的表情難得這麼溫和。

  陸喬在沙發上坐下,茫然地望著那只蛋糕,有點遺憾:「獵要是能早點回來就好了……」

  屋子裡又一陣安靜。

  叮鈴鈴——

  電話聲急促響起,陸喬直起身子,隨手接了電話。

  「喂,哪位?……是的,我是。」幾秒以後,他的表情突地黯下來。

  然美和蘭姨納悶地看著。

  漠然地說了聲「好,我馬上就到。」陸喬沉著臉掛了電話,即刻起身,吩咐蘭姨讓司機趕緊把車開來。

  「可是,父親才剛回來,要去哪兒?」然美連忙追上去,滿腦子想的都是,萬一獵回來,豈不是好可惜!她絞著手指,焦急地望瞭望身後的座鐘,「獵、說不定就快回來了……」

  陸喬在門口站住,疲憊地轉過身來,凝視緊張企盼的少女,他痛惜地問:「你想見他嗎?……他在警察局。」

  黑色賓士在夜色裡呼嘯而過。

  然美不安地側目,父親一語不發地把著方向盤,顯得焦躁。本來是吩咐司機開車的,後來不知怎的又作罷。此刻,安靜的車裡只有他們兩人。

  車子行駛到紅燈處,緩緩停下來。

  「……本來是他的生日,卻要落得在警察局度過。」陸喬喃喃地開口,尾音諷刺又無奈。

  從一開始就察覺到陸喬似乎有話要說,然美躊躇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在胸口憋得發慌的疑問:

  「……爺爺他……真的是兇手嗎?」

  陸喬怔住,直到後面的車不耐煩地鳴笛才回過神來發動車子。

  然美聽到父親似有若無的歎息。

  「然美,其實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對你說。雖然這些事情不說也罷,但我還是不想對你有所隱瞞,不僅因為你是那個人的孫女,」陸喬轉頭看著她,眼裡有沉澱的深意,「……更因為,你是獵的姐姐。」

  然美怔怔地望著陸喬的側臉。

  「獵有時會讓我想起我的父親。我父親,也就是你們的爺爺,年輕時是個很有前途的賽車手,在我印象裡,他陪伴機車的時間永遠多過他留在我和母親身邊的時間。那時他一年到頭都在賽車,偶爾來看我,也不會像別的父親一樣帶什麼禮物。我記得我十三歲生日那年,他獲得了某個比賽分站的冠軍,難得來看我,還是一樣空著手,但笑容很驕傲,還硬要帶我去騎他的機車。我不像獵,小時候的我膽子很小。但為了討好父親,也為了不讓母親失望,我是硬著頭皮答應的。那是我第一次坐上父親的機車……」陸喬頓了頓,眼中閃過刻骨銘心的鋒芒,「那種感覺像烙印在我身上一樣,想忘都忘不掉……」話鋒一轉,他改問,「然美,獵載你坐在他身後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完全陷進父親的講述裡,然美驀地被問了個措手不及,思慮了片刻,她的回答有點不太確定:「……剛開始的時候,很緊張,可到後來……」到後來,可以很安心地趴在獵背上,不再畏懼那閃電般的速度,因為她覺得可以把什麼都交給那張寬闊結實的背的主人,那種「交給他就沒問題」的信任來得毫無道理又自然而然,「後來,甚至有點喜歡坐機車的感覺。」

  「是嗎?」陸喬的反問透著一絲困惑,「可我坐在父親身後時卻害怕極了。」他低聲說,眉心皺著灰色的陰影,「就像是抱著一個陌生人,而且還是個危險又瘋狂的陌生人,總覺得下一刻車子就要翻倒或是撞上什麼,我會死掉,而那個陌生人一點也不會管我的死活。你知道嗎?那種沒有一點安全感的狀態,可是,那個人明明是我的父親。」陸喬苦笑,迷茫不已。

  然美只能這麼傾聽著,喉嚨裡帶著團呼不出的壓抑。

  陸喬繼續說:「後來也有幾次,我壯著膽子嘗試坐父親的車,可是,那種絲毫無安全感的印象完全無法改變,甚至越來越嚴重。父親一心想要我和他一樣成為賽車手,可我最後卻告訴他我討厭機車,我不喜歡那種玩命的方式,那時我十五歲,正是叛逆的年齡。我父親大罵我沒出息,在我那狂傲的父親眼裡,不能像他那樣玩命就不能算一個真正的男人。不過我不理睬他,還是堅持己見,結果他對我失望透頂,看我的眼神都變得鄙夷。他挑選出的好苗子,在他眼裡,隨便誰都好過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他的話告一段落,長舒了口氣,「……我十七歲的時候得到他殘疾的消息。賽車時出的意外。右腿廢掉了。我去見他的時候他已經裝了假肢。他在我面前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對賽車的熱情是被腰斬的,我和他依然說不到一塊兒去。後來聽說他成了賽車教練,最後一次得到有關他的消息,便是在警察局……」

  然美沒敢去看父親,心緊張地懸著。

  「據說,他涉嫌謀殺。」陸喬平靜地說,「據說」二字放得很輕,「員警跟我們談案情的時候很多都是賽車術語,我只聽懂似乎他在那個年輕人的機車上動了手腳,導致比賽中發生了事故,那個選手因搶救無效死亡。令我吃驚的是,那個年輕人便是當年他最看好的賽車苗子。父親什麼都沒對我們說,到底是不是蓄意,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法庭認定的事實。那段時間是他有生來最謙卑的時刻,後來,他在監獄裡迷戀上了折帆船。」粗粗的主線終於散成瑣碎渺小的線頭,陸喬的回憶也適時中斷,「獵,有時會讓我想起我父親。」

  同一句話,作為開始和結束,懸而未決,不太安穩。

  然美默不作聲,儘管內心思潮翻湧。其實好想告訴父親,她一點也不覺得獵像爺爺,真的一點也不覺得!但是,有什麼東西冥冥之中阻止她破口而出。獵一點也不像爺爺。她憑什麼這麼認定呢?至少那火焰般的氣質,一定是秉承自那個人吧。

  窗外風雪漸平息,已經可以看見位於路的盡頭的警察局。

  「……然美,自從你來了以後,獵變得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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