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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朱顏身上帶著一種洛枳覺得自己此生都不可能擁有的風情。她灑脫地低頭點煙,在風中用手攏著火的時候,溫暖的橙色火光照亮了她的臉龐,一綹碎發垂下來,隨著微風搖啊搖。

  「不過,」她徐徐吐氣,「聽到你說這些,我頂多是為盛淮南可惜。我倒也不是記仇,只是真的沒什麼感情,聽說這些,估計甚至都沒有你聽說他家倒掉時的那種震撼感。當年的事情讓我最難過的不是騙子,也不是世態炎涼,而是終於明白骨肉親情,說穿了,也就那麼回事。」

  洛枳知道她的所指,聽到這句話,心有所感,也跟著歎息。

  「其實現在想想,我哥哥、嫂子的關係那麼緊張,人前和和氣氣,背地裡能把家中砸得稀爛,這小孩子刀子是怎麼長大的啊。」

  洛枳吸吸鼻子:「你不是感慨過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本意是什麼呢。」

  「上次我問過你,你說至今沒有告訴過你媽媽,你和盛淮南的事情。」

  「我怕她崩潰。」洛枳言簡意賅,朝朱顏聳聳肩。

  「可你還是喜歡他。」

  「對。你也是那個人的妹妹,我也很喜歡你。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覺得我大逆不道、狼心狗肺,但是我就是這樣了。某些將人因為血緣關係而一棒子打死的心態,在我這裡不存在。你是你自己,盛淮南就是盛淮南,當年作惡的不是你們,而作惡的人本身也受到了懲罰,雖然遲了一點,但總好過沒有。」

  洛枳站起身,朝朱顏笑笑,與剛剛那個崩潰哭泣的女孩已經判若兩人,很堅定地說:「我一直都想得很清楚。你早就發現了,看得比我還清楚,對吧?」

  「行啦,不提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了,說這些有什麼意思,」朱顏眨眨眼,「走吧,帶你去吃飯,快餓死了吧。」

  「那……」

  「我答應你,」朱顏鄭重地說,「我一定盡我所能去幫他。」

  洛枳開心地微笑起來,可是剛剛淚水被風乾在臉上,根本笑不開。

  「但是洛枳,」朱顏補充道,「你要知道,生活比在學校中複雜得多。你能想清楚的事情,我不確定盛淮南和你想的一樣。他如果犯渾,甚至可能去怪罪你媽媽寫了檢舉材料,在他父親入獄的事情上也出了一把力。即使不得知這一切恐怕也很難去面對你。」

  洛枳低頭凝神想了想:「不,憑我對盛淮南的認識,他不是會如你所說去轉身怪罪受害的人。」

  「這麼確定?」

  「對。」

  洛枳背對著風向,長髮好像被晚風一路帶向漫長的過去。

  「我喜歡這個人,可能因為很多原因,他長得好看,他打球很棒,他成績很好,他被所有人喜歡,他很有教養,待人親切,實際上有一點冷漠,或許反而更有魅力……但是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啊,」洛枳笑,「或者說,我很難描述清楚。但是因為那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他不會是你說的那種人。」

  朱顏的臉色有些動容。

  「那如果是第二種呢,因為愧疚、羞恥,或者其他的什麼原因,死活不願意再見你?」

  「我希望不是,但那就是他的選擇了,我只能確定我自己的選擇。而且,希望他的選擇能被其他的事情所觸動和改變,比如說,感情。」

  「可是如果我真的幫他到海外區重新讀書了,你要知道,時間、境遇,其他所有不可控的因素,都會讓你們永遠沒機會在一起。你們這些小年輕有信念,是因為不知道外面有多可怕,自己又有多渺小。我幫了他,你們可能就真的結束了。」

  「沒關係。」洛枳的答案很乾脆。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他們如膠似漆的時候已經寫就。洛枳也同樣乾脆地回答過盛淮南。

  相比你眾叛親離與我相依為命,我更希望你得天獨厚,應有盡有,被全世界喜愛,哪怕彼此相忘於江湖。

  §第四十章 回憶瑪麗安

  洛枳聽說盛淮南辦理了退學,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期末考試一結束,她就奔赴那家律師事務所實習了,一整個暑假都沒有回家。

  因為實習的地點距離學校比較遠,交通又不方便,她每天都要早上六點起床,簡單化一點淡妝,在大熱天穿上正裝,踩著還不大適應的高跟鞋,像戰士一樣沖進擁擠的地鐵,沙丁魚罐頭一樣被運送到西單,隨著洶湧的人潮踏上地面,重見天日。

  那是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她已經做了十幾年學生,駕輕就熟,已經對所有的技巧和困難心中有數。然而現在開始,她又需要在很短的時間裡面變成另外一種人,不同的思維方式,不同的相處模式,不同的一切。

  奇怪的是,在學校自習一整天,晚上照樣可以看看有趣的書,然而哪怕她在辦公室裡還算清閒,一路跋涉回到宿舍的時候,竟然已經頭腦發脹,除了弱智的電視劇和綜藝節目,其他一丁點開動腦細胞的活動都不想做。

  工作未必每分每秒都能學到東西,但在辦公室裡,直屬上司身邊,即使無事可做也是神經緊繃的。平時自然有瑣碎的事情填滿,包括對每封郵件回復「will do

  (好的)」,都不知不覺地耗費她的心神。

  這樣,擠過晚班高峰,回到宿舍的洛枳,自然像漏電了的機器人。

  這樣對她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竟然靠著這份工作帶來的遲鈍和疲累,抵禦了洶湧而來的回憶和胡思亂想。

  朱顏讓她放心,於是她就真的放心了。如果說曾經心上懸著一顆大石頭,那麼當它狠狠地砸在了心尖上,疼得翻滾,卻也踏實了,再也不用惶惑地時時抬頭。

  實習的工作直到大學三年級開學也沒有結束,她每週仍然會去律師事務所三天,其中週六周日的下午肯定要工作的。洛枳一邊上著法律雙學位的課,認真地盤算自己要不要開始複習一下註冊會計師和司法考試,這兩種考試有著公認的高難度,她還是及早準備比較好。

  就這樣加班加點,忙得無暇分神,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一年前。

  又是初秋,頭頂的柿子樹已經準備好了又一次豐收。生命這樣安然地輪回,柿子樹從來不會因為綠葉隱蔽下曾經下山的悲歡離合而神傷,來來往往走過的是誰,經歷過怎樣的相識和離別,它從不掛心。

  洛枳上法律雙學位課程的時候還會遇見鄭文瑞。

  洛枳起初不明白,盛淮南都已經退學,鄭文瑞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個課堂上;轉頭想想卻又釋然,盛淮南未必會是鄭文瑞全部的生活重心,即使她對他的關注和瞭解已經到了變態的程度,可誰也不能用盛淮南三個字來解釋鄭文瑞的一切。

  或許當初真的是出於本意來上這門雙學位的吧,她想。

  臨近期中考試,洛枳下課後走到講臺邊上,去聽人群中的教授答疑,有個女生從裡面擠出來,狠狠地撞過她的肩膀,她正仰頭抄黑板上教授寫下的案例,無暇看那個女孩子,匆匆地說:「對不起。」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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