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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怎麼了?"我笑笑,即使聽了很多次,但從他口中喚出的我的名字,還是那麼動人。

  他沒說話,目光專注地看著我,我一陣心慌:"我剛才在想事,叫我有什麼事?"

  他搖了搖頭,面色看不出一絲異樣,我最近走神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他顯然是發現了,卻遲遲不問。真不知道是彆扭還是體貼。

  我微歎口氣,坐到他旁邊,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消失了怎麼辦?"

  他停下手裡的動作,臉龐低垂,半晌才抬頭:"不知道。"神色認真,認真中帶著無助,他是真的不知道。

  我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有一天我忽然不見了,你不能怪我,我絕不是故意離開你的。"

  淡然的眼眸有情感閃動,他"哦"了一聲再次低下頭去。即使只是這樣,對我來說也是足夠了,一個眼神,就足夠了。

  猶記幾星期前的一個夜晚,他在慶功宴上被人灌酒而醉的一塌糊塗。扶他回房然後被他死死拉住,冰藍的眼眸睜開,一片朦朧,張口喃喃,貼近了才聽見原來他是在說:"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可想而知我的震驚,但一想酒精的功力果然不是蓋的。不覺微笑似是自言自語地說:"你只有在喝醉了才會那麼坦白嗎?"

  他聽見,仰臉很認真地強調:"沒、沒有,我沒有喝醉,我也沒有不坦白……"平素蒼白的臉色泛著淡淡的紅色,消融了一貫的冷漠,連面孔的線條也像柔和許多。

  我看著他,許久收不回目光,近乎貪婪。

  知道醉酒了的人向來都是不可理喻的,我安撫地拍他:"好好,你沒醉你也最坦白。現在快點自己躺平好嗎?我要給你蓋被子。"完全一副對小孩子的口氣,說出來都覺得怪怪的。

  他乖乖地躺好等我蓋好被子。

  一切完成,我想起剛才那句"不要離開我",於是在他床邊坐下。才發現他一直都沒有閉眼,而是很專注地望著我。

  "我不走。"我淡淡地說,心裡忽然湧起一種相當複雜的感覺,是心疼吧,卻也因他這樣倚賴自己而高興。

  "哦。"他應了一聲,眼睛仍是睜著,停頓了一會兒開口,"我睡不著。"說這話時,他微微皺起眉頭,無限困惑的樣子,聲音也有別於一貫的冷淡,而是輕軟的。

  張遲陌,你的形象可是毀於一旦啦……我暗自想著,不過幸好夏瑜他們不在,只有我一個人看見,而我呢,很樂意保密。

  "我睡不著。"見我沒反應,他又重複,並撐著床沿要坐起來。

  "別動。"我制止,"那你睡不著想幹什麼?"

  "說話。"

  我再次怔住,半晌後再次大歎酒精的威力,一邊笑著問:"你想說什麼?"

  "什麼都好。"雖然仍是沒什麼表情,但他的眼中是滿滿的堅持,"說你的事。"

  "我有什麼事?"第一直覺我就脫口而出,畢竟向來都不擅長說自己的事情,長這麼大更是鮮少說過,所以潛意識裡很抗拒。但視線觸及張遲陌瞬間黯淡下來的眼睛,不知不覺又改口:"想聽我的什麼事?家庭?你已經知道了,其他的,就沒什麼了吧。"

  "還有。"他很肯定,依然堅持,"你要說。"

  我哭笑不得:"好吧。我叫林灩,2033年11月11日出生,原來在美國讀大學。個性一般,成績還好,興趣廣泛,與同學關係融洽。嗯……就這麼多了。"想來還真可悲,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說盡了,活的太失敗了嗎?

  "不夠。"

  "啊?那……"我猶豫一下,再接再厲,"講究生活品質,物質要求很高,離開城市和電就活不下去,討厭古代的東西。"

  "古代的東西……包括我嗎?"張遲陌緩緩眨眼,又緩緩吐字。

  我今晚不知第幾次頭大。"咳,不包括,你還到不了那麼古,我指的古代……是說幾百幾千年前那樣。"就像《紅樓夢》之類。又想說你不是東西,可似乎有語病,看他沒打算追究的樣子也就閉上了嘴。

  "哦。"他點頭,唇角上揚,露出個有史以來最開懷的笑,就像個孩子,睜著懵懂的眼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但終究也只是我的錯覺。

  "還要說麼?"忍不住伸手將他垂落在臉頰的髮絲撥到耳邊,為自己放肆的舉動心跳不已,臉上卻還是平靜溫和的笑,原來自己隱藏情緒的工夫與張遲陌相比也是毫不遜色的。

  說話簡潔的人通常都是一語驚人,他也不例外,無論是醉酒還是清醒:"男朋友呢?"

  "有過一個。"關於他的記憶遙遠的只剩下個影子,就連那似乎永不會散去的香草味道也淡得聞不到,現在說起已然無比坦然,就算面對著現在所愛的男子。我聳肩接著道:"但他把我甩掉。說我太過冷漠並且從未愛過他。"

  "哦。"張遲陌淡淡地應,再無別的話。

  怎麼說還是有點失落,我看他:"該輪到你說了吧。"承認有點趁人之危,哦不,是趁酒之危。

  他垂下眼簾,有一瞬間我還以為他要裝睡蒙混,或者是我運氣太背,就在這緊要關頭他真的睡著。垂頭喪氣正要離開之時,才見他抬起眼簾,只不過視線不是向我。

  他盯著天花板上某一點,卻像看著更遠的地方,語氣一如的淡然和冷漠:"我是私生子,卻是我父親惟一的兒子。母親死後我被父親接回日本,要我繼承他的事業。他是那裡勢力最大的黑幫之一的幫主,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呵呵……可卻有個最不爭氣的兒子,天天只想著玩音樂。到那沒多久我就逃回了國,當然是不可能成功。但一次失敗,我會逃第二次,第二次失敗,就有第三次……就這樣,最後他也心灰意冷了,卻在我滿心喜悅以為達到目的的時候,說給我想要的時間和條件,只是一切,必須在我三十歲那年結束。"

  微微停頓,他目光依然遙遠:"我惟有答應,就算沒有一生,有十年也是好的。但我還是會怕,怕他終究等不到而違背諾言,怕我失去音樂就再也活不下去,在這十年之後再讓我回到那個家,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聖影就是我的一切,我真的想它一直存在、到我死。所以你跟我說的時候,我是那麼喜悅,從出生起,第一次那麼的喜悅……"他轉過頭深深地看著我,仿佛一眼便能望進心底,"是真的吧,灩,你決不會騙我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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