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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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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鐘,果果已經四次吞下那六邊形的白色藥片。陣痛開始加劇,下體開始出血,醫生說孩子快出來了。果果死死地攥著我的手,她的關節已經發白了,而她不長的指甲已經嵌進我的肉裡。9點15分,果果呼吸急促,喊不出聲音了,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亦然。9點35分,果果突然再次大叫一聲,把我嚇得幾乎跌倒,我看見血從她的下體噴出,勢不可當,順著床上的塑膠布一直流到地上。我腦子裡突然冒出「血崩」這個詞。醫生跑進來指揮果果運動,告訴她孩子就快出來了。果果的疼痛似乎減輕了許多,積極配合醫生的行動。9點40分,一個被血塊包裹的肉團兒呈現在果果兩腿之間,醫生麻利地進行處理,此時果果氣若浮絲地問:「男的女的?」醫生說:「男的。」 當天晚上,果果稍作休息然後強烈要求離開。她害怕回到自己那個家,她害怕冷乾去找她。虛弱的她根本無法挪動腳步,James當然願意背著她。我們是三個戰俘,被看不見的敵人打敗落荒而逃。冷乾不是勝利者,也許這場戰役裡心最痛的人就是他。那麼,又是什麼人將我們打敗,把我們弄得傷痕累累? 我的東西全都打了包堆在角落裡,很多帶不走的東西都以最低的價格賣給了房東。除了幾件衣服幾本書,我想不出什麼是我需要的。這副情景讓人覺得隨時可以搬進來住,我的氣息一掃而光,積蓄了將近4年的氣息就這樣一掃而光。 James和果果都愣住了,我重新鋪好床單James才有地方把果果放下。我打發James去超市買點紅糖雞蛋掛麵排骨烏雞之類的東西,果果哀傷地問我:「看樣子,你們真要結婚了。」 「不,我們分手了。」 我找出我的一套睡衣睡褲遞給她,她那件該死的睡袍已經被血泡透了,散發著一股令人頭暈的腥味。那血曾經溫暖濕潤,現在卻只剩噁心。我不想多說什麼,為果果做這些是我心甘情願。如果我在這個城市會留下什麼回憶,我希望留下那些美好的。比如,我曾經幫助過一個女孩,這個女孩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許我真的從一開始就堅定自己的信念,不與張小京有什麼往來,那麼現在也許就全不一樣了。可生活沒給我這麼多假設的機會、這麼多後悔的機會,我必須把一切咽下去,換個地方才可以吐出來。 「那你這是要幹什麼?搬家嗎?」果果問。 「算是吧。」 「搬到哪兒?」 「不知道,走到哪裡算哪裡。也許回老家,也許去北京,也許去長春。不知道,沒想好。」 「那你的工作怎麼辦?」 「不幹了。報社把我開除了。」 果果不再說話,大概是太累了,加上精神長期高度緊張,一放鬆下來馬上就睡著了。我真羡慕果果生在這個時代,如果我媽媽那時也有這種不用開刀就可以把胎兒打掉的技術,也許她現在還快樂地躺在新丈夫的被窩裡。 好了,現在好了,什麼事都沒有了,連James都回來了。他真是個不錯的男孩!他也20歲了,比去年成熟多了。我告訴他趕快回家吧,明天我們要帶著果果去一家新醫院檢查,我始終對那家詭異的小醫院不放心,儘管它幫助我們解決難題。 嗨,我的朋友們,現在是清晨了,再過十分鐘陽光就會鑽進這個房間,我們全都沐浴在她的光輝之下。我燉了烏雞湯,還有排骨湯,James聞了之後咽了口唾沫。我讓他喝一些,他不肯,好像很懂得孔融讓梨。可我真受不了這傢伙竟拎來四條歡蹦亂跳的鯽魚,要我怎麼對付它們?James建議我摔死它們,那樣一來點點就有事幹了。但我們還是摔了,在地上翻騰的魚把點點嚇著了,它一叫,果果就醒了。 說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真願意就我們三個人這樣生活下去。果果和James結婚,然後生一個孩子。白天果果和James都去上班,我一邊寫文章一邊帶孩子,到了晚上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夜裡孩子就睡在我的身邊…… James端著湯小心翼翼地喂到果果嘴邊,這畫面又感人又溫馨,讓人嫉妒不起來,只想哭。果果在比自己小6歲的James面前更像一個小孩子了,她撒嬌,還挑剔,但他們都是樂呵呵的。我再一次重申一遍,我真的願意我們三個人這樣生活下去。 如我所料,那種流產方式弊端很多,也不徹底。我們換了一家大醫院,發現果果的子宮內還有大量血塊,需要清理乾淨。並且由於昨天那家醫院的醫療環境不好,她們的技術也不過硬,果果感染發炎了。具體會不會影響到將來的生育問題,還要等炎症消除以後進行全面檢查,現在看來已不樂觀。為此,果果開始了長達半個月的輸液治療,並要在以後的日子裡定期到醫院報到,沒准還要經常光臨「不孕不育」專科。不過果果看起來並不在乎,她樂觀的天性再次發揮了作用。 每天果果負責臥床吃喝,到時間就去醫院輸液,過得像「老佛爺」一樣滋潤。James負責接送我們去醫院,他太樂意天天背著果果了。我是全方位的保姆,伺候完人還要去伺候狗,不過很快樂。我和果果之間又恢復了以前那種貧嘴作風,總是相互挖苦,這讓我知道,我們又是朋友了。 十五天會過得很快,真的會很快。第十四天晚上,我跟果果說,明天她去輸液我就走了,誰也不要送誰了。別說什麼挽留的話,想回來的時候我會回來的。如果覺得受了我這麼大的恩惠無以為報的話,那麼就把點點養大吧。 果果愣了,她沒想到我會說這些。她張著嘴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是我告訴她什麼都別說了。 我們確實還是朋友,但現在很多事情都成了我們的禁區。離開,沒有比離開更好的了!離開會使我們想念,不要因為相見而憎恨。漯城的事情就留在漯城,可以承受的人留下來面對,不能承受的人選擇離開。或者,可以承受的時候再回來。 轉天早上七點半,果果抱著點點,我拖著行李箱出門了。James一般八點鐘接我們去醫院,可我已經不想和任何人告別了,所以提前出來了。出門前我最後看了一眼這住了快四年的地方,發現自己真的捨不得離開,索性把鑰匙也鎖到裡面,免得上火車前一激動再跑回來。 街上的人已經多了,上學的、上班的、遛早兒的、賣早點的,還有像我這樣不知道要趕哪趟火車的。每輛計程車裡都有人,我和果果一邊向前溜達一邊說話。我說,照顧好自己吧,別老和父母吵架了。她說,你才要好好照顧自己呢!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別忘了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號碼一輩子都不換!我說,好啊,支援電信的楷模!別忘了給我寫Email,換電話號碼也沒事。她問我,你就一定要走嗎?你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留在這裡不好嗎?至少這裡還有我!可惜,她的這些已經打動不了我了。 我似乎是故意往這個方向走的,我第一次和張小京相遇的地方就在那裡——「好再來」還在營業,現在還新增了賣早點的業務,我真想進去喝一碗豆漿再走!不為別的,只是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看我摔跤的地方,把忘不了的事情再想一遍,然後永遠忘掉。果果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問我:「你餓了?我請你吃早點吧!」我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拉著她的手過馬路。也許我有點太急了,一輛汽車在我腿邊來了個急刹車。我一扭頭,竟是張小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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