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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他們甜蜜地笑著,儘管那新娘的笑容在她眼裡有些過於商業化過於職業化,但這也許只是因為她不夠客觀太過挑剔。他的臉好熟悉,她看了差不多七年,怎麼可能不熟悉?可有那麼一瞬間她又覺得這人和那人不是同一個人。他是很壞,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混蛋所為。可他真的那麼壞嗎?壞到可以進行這麼無恥的欺騙?可以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一個人的死亡之上?他為了自己,真的可以這樣不惜犧牲別人?他真的那麼冷酷無情那麼壞心壞肺那麼卑鄙無恥下流骯髒齷齪不堪……他會不會在某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因為所做過的這一切,對她心生愧疚?

  他不會的。她對自己說。如果他會的話,他就不會做出今天這樣的事。他應該是不相信報應的,否則他也不會如此無所顧忌。有些人的快樂註定要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世界混蛋過得大多比較快樂。

  她傷心而無望地抹了一把眼淚,母親躺在棺材裡的那張臉又浮現眼前。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這個,最近經常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就是這一幕:她、果果、雯雯、張小京,四個人冷冷清清地站在殯儀館大廳,母親睡在那裡,電子螢幕上還寫著「沉痛悼念南桃同志」,這個過程通常叫做「遺體告別」。

  她走近母親,母親在裡外三新的衣服裡包裹著,越發顯得瘦小。從住院到死亡不過三天時間,她怎麼一下子就變得這麼瘦?美容師或者叫整容師或者叫遺容製造者,給母親的臉打上了厚厚的白粉,濃濃的胭脂。母親一生也沒有把自己的臉搞得如此隆重過,那一刻南北想到的不是母親生前的音容笑貌,而是,媽媽真的死了。

  媽媽真的死了嗎?許多天后,南北依舊不停地質問自己這個事實。媽媽真的死了嗎?我為什麼沒有感覺?

  也許是獨自生活的日子太久了吧?她感覺不到現在的日子和以前有什麼分別。母親是一個概念,有媽媽在,她就還是一個孩子,受了委屈她可以在那個懷抱裡哭,有了不順心的事可以對著那個懷抱傾訴,遇到麻煩可以期待在那個懷抱裡得到解決……哦,天啊,我是多麼自私啊,為什麼我只有在不快樂的時候才會想起媽媽?難道媽媽對我來說就是做這個用的嗎?我為什麼那麼壞?我為什麼那麼自私?為什麼媽媽活著的時候我連100塊錢的東西都沒有給她買過?這一切全要拜那個混蛋所賜!愛的旗幟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她學會了恨。

  莎士比亞說,地獄之火不及女人之蔑視。她早就背熟了。她也很想蔑視他,忽略他。但是她做不到。她試過了,她真的做不到!她恨他!恨得刻骨銘心,恨得咬牙切齒,恨得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勾勒無數手刃仇人的方法。她恨他!

  愛他,並不是應他的要求,而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所以無論發生什麼,即使最終是不愛,是被拋棄,那也應該原諒他。也許他有錯,但犯錯最大的卻是她,是那個愛上不愛她的人的她。所以她要原諒,她也應該原諒。因為原諒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而恨,與他的不愛無關。

  恨往往是因為自己受到了傷害。其實仔細想一想,那人為什麼可以傷害你?就是因為你的「很愛」。而一個處在「很愛」狀態中的人,對待事物是不客觀的,會拿自己的愛去做比較,希望那人如自己愛人一般地愛自己,所以事情就變得嚴重誇張了。

  點點在她口袋裡打轉轉,她把它拿出來捧在手心裡,它還是那麼不安分。她把它放到地上,它歪歪扭扭地走了幾步,尿了,又走了幾步,拉屎,拉稀。多仁義的小畜生啊!她想。它是個女狗。哦,不,母狗。對狗應該這樣稱呼。她連忙糾正自己。她決定好好愛它。

  抱起點點,抬起頭,她模糊的視野中闖進一個人。最近她的視力真的越來越不好了,看什麼都是模糊的,一米以外她看不清那個人是在哭還是在笑。該不會是瞎了吧?她擔心。可那又有什麼了?瞎了就瞎了吧,更好!她又不擔心了。

  那個女人在她一米之內的距離,驚恐地停下了腳步,她看到那張臉上寫著驚訝。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右胳膊,慘笑了一下,隨即,那笑變得猙獰惡毒。

  「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吧?你的老眼又不瞎,你肯定看到了吧!沒錯!我媽媽死了!去問問你的寶貝兒子都幹了什麼好事吧!這麼多年了,你一直刻薄我,看不起我,甚至侮辱我的人格,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媽媽說過,好人不一定有好報,但壞人一定會有惡報,否則大家還做好人幹嗎?要記住死人的話!死人的話很靈驗!你也是一個做母親的人,你把你的兒子教育成一個混蛋,等著老天爺對你的懲罰吧!」

  她說完了,她滿意了,她走了。走出十幾步,她又後悔了。為什麼要罵那個女人?不罵她該有多好,讓她接受來自內心的審判該有多好!算了,她是不會自責的。看她兒子就應該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罵了也就罵了。還應該罵得再狠一點!

  她回過頭看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已經走遠了,身手矯健敏捷,步伐鏗鏘有力。她的話對那個女人的情緒沒有任何影響。她笑了一下,淒涼。

  「點點,我們回家吧。」她低頭對口袋裡的小傢伙說。

  多希望一切就是噩夢一場。

  她在她家樓下迎來了母親死後她的第一位客人,張小京。她對他禮貌地笑了一下,請他和她一起上樓。打開房門,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確切地說,是因為有他這位客人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房間未免顯得有些太花哨了點,粉的、紅的、牡丹、鴛鴦。

  「媽媽佈置的。」她稍微解釋了一下,「我沒動過。」

  接下來她變得有點忙碌了,點點從口袋裡躥出來,到處嗅,時不時地還撒點尿留下記號。她有些無奈地說;「剛買來的。」

  「寵物店賣一種噴霧劑,你把它噴在哪兒,小狗就去哪兒大小便。它叫什麼名字?」他開始逗點點。點點好像不喜歡他,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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