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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孤兒大報仇  紀君祥


    紀君祥,一作紀天祥,大都人。生卒年不詳。《錄鬼簿》載其與李壽卿、鄭廷玉同時。今知其所作雜劇六種:《趙氏孤兒大報仇》、《陳文圖悟道松陰夢》、《信安王斷複販茶船》、《驢皮記》、《韓湘子三度韓退之》、《曹伯明錯勘贓》。現僅存《趙氏孤兒大報仇》一種,並殘曲《陳文圖悟道松陰夢》一折。《趙氏孤兒》是一部悲壯動人的歷史劇,取材于《左傳》、《史記》等史籍。劇寫晉國上卿趙盾,為大將軍屠岸賈誣陷,全家被殺。只留下一個孤兒,賴公孫杵臼、程嬰等保護,長大後為趙家報仇。劇中矛盾尖銳激烈,語言雄健質樸,王國維稱其「即列之於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

楔 子


(淨扮屠岸賈領卒子上,詩云)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當時不盡情,過後空淘氣。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俺主靈公在位,文武千員,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武者即某矣。俺二人文武不和,常有傷害趙盾之心,爭奈不能入手。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現為靈公駙馬。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仗著短刀,越牆而過,要刺殺趙盾,誰想鉏麑觸樹而死。那趙盾為勸農出到郊外,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將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其人不辭而去。後來西戎國進貢一犬,呼曰神獒,靈公賜與某家。自從得了那個神獒,便有了害趙盾之計。將神獒鎖在淨房中,三五日不與飲食。於後花園中紮下一個草人,紫袍玉帶,象簡烏靴,與趙盾一般打扮。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某牽出神獒來,將趙盾紫袍剖開,著神獒飽餐一頓,依舊鎖入淨房中。又餓了三五日,複行牽出那神獒,撲著便咬,剖開紫袍,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如此試驗百日,度其可用。某因入見靈公,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甚有欺君之意。靈公一聞其言,不勝大惱,便向某索問其人。某言西戎國進來的神獒,性最靈異,他便認的。靈公大喜,說「當初堯舜之時,有獬豸能觸邪人。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今在何處?」某牽上那神獒去。其時趙盾紫袍玉帶,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神獒見了,撲著他便咬。靈公言:「屠岸賈,你放了神獒,兀的不是讒臣也!」某放了神獒,趕著趙盾繞殿而走。爭奈傍邊惱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一爪搥打倒神獒,一手揪住腦杓皮,一手扳住下嗑子,只一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趙盾出的殿門,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雙輪去了一輪,上的車來,不能前去。傍邊轉過一個壯士,一臂扶輪,一手策馬,逢山開路,救出趙盾去了。你道其人是誰?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某在靈公跟前說過,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只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為他是個駙馬,不好擅殺。某想剪草除根,萌芽不發,乃詐傳靈公的命,差一使臣將著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著趙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某已吩咐他疾去早來,回我的話。(詩云)三百家屬已滅門,只有趙朔一親人;不論那般朝典死,便教剪草盡除根。(下)(沖末扮趙朔,同旦公主上)(趙朔云)小官趙朔,官拜都尉之職。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搬弄靈公,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也。公主,你聽我遺言:你如今腹懷有孕,若是你添個女兒,更無話說;若是個小廝兒呵,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待他長立成人,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旦兒哭科,云)兀的不痛殺我也!(外扮使命,領從人上,云)小官奉主公的命,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賜與駙馬趙朔,隨他服那一般朝典,取速而亡,然後將公主囚禁府中。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即刻傳命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見科,云)趙朔跪者,聽主公的命。為您一家不忠不孝,欺公壞法,將您滿門良賤,盡行誅戮,尚有餘辜。姑念趙朔有一脈之親,不忍加誅,特賜三般朝典,隨意取一而死。其公主囚禁在府,斷絕親疏,不許往來。兀那趙朔,聖命不可違慢,你早早自盡者!(趙朔云)公主,似此可怎了也!(唱)

【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一旦休!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在手。他平白地使機謀,將俺雲陽市斬首!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旦兒云)天那,可憐害的俺一家死無葬身之地也!(趙朔唱)

【么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云)公主,我囑付你的說話,人牢記者。(旦兒云)妾身知道了也。(趙朔唱)吩咐了腮邊雨淚流,俺一句一回愁。待孩兒他年長後,著與俺這三百口,可兀的報冤仇!(做死科,下)

(旦兒云)駙馬,則被你痛殺我也!(下)(使命云)趙朔用短刀身亡了也,公主已囚在府中。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詩云)西戎當日進神獒,趙家百口命難逃;可憐公主猶囚禁,趙朔能無決短刀。(下)



第一折


(屠岸賈上,云)某屠岸賈,只為公主怕他添了個小廝兒,久以後成人長大,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這些時該分娩了。怎麼差去的人去了許久,還不見來回報?(卒子上,報科,云)報的元帥得知:公主囚在府中,添了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哩。(屠岸賈云)是真個喚做趙氏孤兒?等一月滿足,殺這小廝也不為遲。令人,傳我的號令去,著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不搜進去的,只搜出來的。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一壁與我張掛榜文,遍告諸將,休得違誤,自取其罪。(詞云)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產孤兒是我仇人;待滿月鋼刀鍘死,才稱我削草除根。(下)(旦兒抱倈兒上,詩云)天下人煩惱,都在我心頭;猶如秋夜雨,一點一聲愁。妾身晉室公主,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今日所生一子,記的駙馬臨亡之時,曾有遺言:若是添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待他久後成人長大,與父母雪冤報仇。天那,怎能夠將這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可也好也!我想起來,目下再無親人,只有俺家門下程嬰,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我自有個主意。(外扮程嬰背藥箱上,云)自家程嬰是也,原是個草澤醫人,向在駙馬府門下,蒙他十分優待,與常人不同。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如今公主囚在府中,是我每日傳茶送飯。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一個小廝,取名趙氏孤兒,等他長立成人,與父母報仇雪冤。只怕出不得屠賊之手,也是枉然。聞的公主呼喚,想是產後要甚麼湯藥,須索走一遭去。可早來到府門首也。不必報復,逕自過去。(程嬰見科,云)公主呼喚程嬰有何事?(旦兒云)俺趙家一門,好死的苦楚也!程嬰,喚你來別無甚事,我如今添了個孩兒,他父臨亡之時,取下他一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程嬰,你一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也不曾歹看承你。你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久後成人長大,與他趙氏報仇。(程嬰云)公主,你還不知道:屠岸賈賊臣聞知你產下趙氏孤兒,四城門張掛榜文,但有掩藏孤兒的,全家處斬,九族不留。我怎麼掩藏的他出去?(旦兒云)程嬰,(詩云)可不道「遇急思親戚,臨危托故人。」你若是救出親生子,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做跪科,云)程嬰,你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都在這孩兒身上哩!(程嬰云)公主請起,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屠岸賈得知,問你要趙氏孤兒,你說道:「我與了程嬰也。」俺一家兒便死了也罷,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旦兒云)罷,罷,罷!程嬰,我教你去的放心。(詩云)程嬰心下且休慌,聽吾說罷淚千行。他父親身在刀頭死,(做拿裙帶縊死科,云)罷,罷,罷!為母的也相隨一命亡!(下)(程嬰云)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我不敢久停久住,打開這藥箱,將小舍人放在裡面,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天也!可憐見趙家三百餘口,誅盡殺絕,只有一點點孩兒。我如今救的他出去,你便有福,我便成功;若是搜將出來呵,你便身亡,俺一家兒都也性命不保。(詩云)程嬰心下自裁劃,趙家門戶實堪哀;只要你出的九重帥府連環寨,便是脫卻天羅地網災。(下)(正末扮韓厥領卒子上,云)某下將軍韓厥是也。佐于屠岸賈麾下。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可是為何?只因公主生下一子,喚做趙氏孤兒,恐怕有人遞盜將去,著某在府門上搜出來時,將他全家處斬,九族不留。小校,將公主府門把的嚴整者。嗨,屠岸賈,都似你這般損壞忠良,幾時是了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列國紛紛,莫強于晉。才安穩,怎有這屠岸賈賊臣,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混江龍】不甫能風調雨順,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奸佞的在帥府內安身。現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他他他,把爪和牙佈滿在朝門,但違拗的早一個個誅夷盡。多咱是人間惡煞,可甚麼閫外將軍。

云)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下這等深仇,幾時可解也!(唱)

【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使著俺把府門。俺也是于家為國舊時臣。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帶云)屠岸賈,你好狠也!(唱)有一日怒了上蒼,惱了下民,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論,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在兒孫近在身,哎,你個賊也波臣!和趙盾,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便興心使歹心,指賢人作歹人。他兩個細評論還是那個狠。

(云)令人,門首覷者,看有甚麼人出府門來,報復某家知道。(卒子云)理會的。(程嬰做慌走上,云)我抱著這藥箱,裡面有趙氏孤兒。天也可憐,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他須是我老相公抬舉來的。若是撞的出去,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做出門科)(正末云)小校,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你是甚麼人?(程嬰云)我是個草澤醫人,姓程,是程嬰。(正末云)你在那裡去來?(程嬰云)我在公主府內煎湯下藥來。(正末云)你下甚麼藥?(程嬰云)下了個益母湯。(正末云)你這箱兒裡面甚麼對象?(程嬰云)都是生藥。(正末云)是甚麼生藥?(程嬰云)都是桔梗、甘草、薄荷。(正末云)可有甚麼夾帶?(程嬰云)並無夾帶。(正末云)你去。(程嬰做走,正末叫科,云)程嬰回來!你這其中必有暗昧。我著你去呵,似弩箭離弦,叫你回來呵,便似氈上拖毛。程嬰,你則道我不認的你哩!(唱)

【河西後庭花】你本是趙盾家堂上賓,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你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帶云)程嬰,你見麼?(唱)怎出的這不通風虎豹屯?我不是下將軍,也不將你來盤問。(云)程嬰,我想你多曾受趙家恩來。(程嬰云)是。知恩報恩,何必要說。(正末唱)你道是既知恩合報恩,只怕你要脫身難脫身。前和後把住門,地和天那處奔?若拿回審個真,將孤兒往報聞,生不能,死有准。

(云)小校靠後,喚您便來,不喚您休來。[ii](卒子云)理會的。(正末做揭箱子見科,云)程嬰,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我可搜出人參來也。(程嬰做慌跪伏科)(正末唱)

【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津津,口角頭乳食噴,骨碌碌睜一雙小眼兒將咱認,悄促促箱兒裡似把聲吞;緊綁綁難展足,窄狹狹怎翻身?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程嬰詞云)告大人停嗔息怒,聽小人從頭分訴:想趙盾晉室賢臣,屠岸賈心生嫉妒;遣神獒撲害忠良,出朝門脫身逃去;駕單輪靈輒報恩,入深山不知何處。奈靈公聽信讒言,任屠賊橫行獨步。賜駙馬伏劍身亡,滅九族都無活路。將公主囚禁冷宮,那裡討親人照顧。遵遺囑喚做孤兒,子共母不能完聚。才分娩一命歸陰,著程嬰將他掩護。久以後長立成人,與趙家看守墳墓。肯分的遇著將軍,滿望你拔刀相助。若再剪除了這點萌芽,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正末云)程嬰,我若把這孤兒獻將出去,可不是一身富貴?但我韓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肯做這般勾當!(唱)

【醉中天】我若是獻出去圖榮進,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著誰來雪這終天恨?(帶云)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唱)怕不就連皮帶筋撚成齏粉。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勳。

(云)程嬰,你抱的這孤兒出去。若屠岸賈問呵,我自與你回話。(程嬰云)索謝了將軍。(做抱箱兒走出,又回,跪科)(正末云)程嬰,我說放你去,難道耍你?可快出去!(程嬰云)索謝了將軍。(做走,又回,跪科)(正末云)程嬰,你怎生又回來?(唱)

【金盞兒】敢猜著我調假不為真,那知道蕙嘆惜芝焚。去不去我幾回家將伊盡,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帶云)程嬰,(唱)你既沒包身膽,誰著你強做保孤人?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程嬰云)將軍,我若出的這府門去,你報與屠岸賈知道,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這個孤兒萬無活理。罷,罷,罷!將軍你拿將程嬰去,請功受賞;我與趙氏孤兒,情願一處身亡便了。(正末云)程嬰,你好去的不放心也!(唱)

【醉扶歸】你為趙氏存遺胤,我于屠賊有何親?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打一個回風陣。你又忠我可也又信,你若肯舍殘生,我也願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一言一言難盡,(帶云)程嬰,(唱)你也忒眼內眼內無珍。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那其間教訓成人。演武修文;重掌三軍,拿住賊臣;碎首分身,報答亡魂。也不負了我和你硬踹著是非門,擔危困。

(帶云)程嬰,你去的放心者。(唱)

【賺煞尾】寧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你你你要殷勤,照覷晨昏,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直等待他年長進,才說與從前話本。是必教報仇人,休忘了我這大恩人。(自刎下)

(程嬰云)呀,韓將軍自刎了也!則怕軍校得知,報與屠岸賈知道,怎生是好?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詩云)韓將軍果是忠良,為孤兒自刎身亡。我如今放心前去,太平莊再做商量。(下)

第二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云)事不關心,關心者亂。某屠岸賈,只為公主生下一個小的,喚做趙氏孤兒,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搜檢奸細。一面張掛榜文,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怎麼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使我放心不下。令人,與我門外覷者。(卒子報科,云)報元帥,禍事到了也!(屠岸賈云)禍從何來?(卒子云)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屠岸賈云)韓厥為何自刎了?必然走了趙氏孤兒。怎生是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把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與我拘刷將來,見一個剁三劍,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令人,與我張掛榜文,著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拘刷到我帥府中來聽令,違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詩云)我拘刷盡晉國嬰孩,料孤兒沒處藏埋;一任他金枝玉葉,難逃我劍下之災。(下)(正末扮公孫杵臼領家童上,云)老夫公孫杵臼是也,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只因年紀高大,見屠岸賈專權,老夫掌不得王事,罷職歸農,苫莊三頃地,扶手一張鋤,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往常我夜眠鬥帳聽寒角,如今斜倚柴門數雁行。倒大來悠哉也呵。(唱)

【南呂·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殺大丈夫,損壞了真梁棟。被那些肮髒屠狗輩,欺負俺慷慨釣鼇翁。正遇著不道的靈公,偏賊子加恩寵,著賢人受困窮。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險些兒鬧市裡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在元帥府揚威也那耀勇,我、我、我在太平莊罷職歸農。再休想鵷班豹尾相隨從。他如今官高一品,位極三公,戶封八縣,祿享千鐘。見不平處有眼如矇,聽咒駡處有耳如聾。他、他、他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耗國家的都敘爵論功。他、他、他只貪著目前受用,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怎如俺守田園學耕種,早跳出傷人餓虎叢,倒大來從容。

(程嬰上,云)程嬰,你好慌也!小舍人,你好險也!屠岸賈,你好狠也!我程嬰雖然擔著個死,撞出城來,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要將晉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都拘攝到元帥府裡,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他一個個親手剁做三段。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好?有了。我想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他與趙盾是一殿之臣,最相交厚。他如今罷職歸農。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那裡堪可掩藏。我如今來到莊上,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小舍人,你且權時歇息咱,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你。家童報復去,道有程嬰求見。(家童報科,云)有程嬰在於門首。(正末云)道有請。(家童云)請進。(正末見科,云)程嬰,你來有何事?(程嬰云)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特來相訪。(正末云)自從我罷官之後,眾宰輔每好麼?(程嬰云)嗨,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如今屠岸賈專權,較往常都不同了也。(正末云)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程嬰云)老宰輔,這等賊臣自古有之。便是那唐虞之世,也還有四凶哩。(正末唱)

【隔尾】你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便是聖世何嘗沒四凶,誰似這萬人恨千人嫌一人重。他不廉不公,不孝不忠,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

(程嬰云)老宰輔,幸得皇天有眼,趙氏還未絕種哩。(正末云)他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誅盡殺絕,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還有甚麼種在那裡?(程嬰云)那前項的事,老宰輔都已知道,不必說了。近日公主囚禁府中,生下一子,喚做孤兒,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但恐屠岸賈得知,又要殺壞。若殺了這一個小的,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正末云)如今這孤兒卻在那裡?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麼?(程嬰云)老宰輔既有這點見憐之意,在下敢不實說。公主臨亡時,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著好生照覷他,待到成人長大,與父母報仇雪恨。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是程嬰數說了一場,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自刎而亡。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我特來投奔老宰輔。我想宰輔與趙盾原是一殿之臣,必然交厚,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正末云)那孤兒今在何處?(程嬰云)現在芭棚下哩。(正末云)休驚嚇著孤兒!你快抱的來。(程嬰做取箱開看科,云)謝天地,小舍人還睡著哩。(正末接科)(唱)

【牧羊關】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懷著時滅了祖宗,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凶。他父親斬首在雲陽,他娘呵囚在禁中。那裡是有血性[iv] 的白衣相?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程嬰云)趙氏一家,全靠著這小舍人,要他報仇哩。(正末唱)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我道來,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程嬰云)老宰輔不知,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晉國[v] 內小的都拘刷將來,要傷害性命。老宰輔,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跟前,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念程嬰年近四旬有五,所生一子,未經滿月。待假裝做趙氏孤兒,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只說程嬰藏著孤兒,把俺父子二人,一處身死;老宰輔慢慢的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可不好也?(正末云)程嬰,你如今多大年紀了?(程嬰云)在下四十五歲了。(正末云)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方報的父母仇恨。你再著二十年,也只是六十五歲。我再著二十年呵,可不九十歲了?其時存亡未知,怎麼還與趙家報的仇?程嬰,你肯舍的你孩兒,倒將來交付與我,你自首告屠岸賈處,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那屠岸賈領兵校來拿住,我和你親兒一處而死。你將的趙氏孤兒抬舉成人,與他父母報仇,方才是個長策。(程嬰云)老宰輔,是則是,怎麼難為的你老宰輔,你則將我的孩兒假裝做趙氏孤兒,報與屠岸賈去,等俺父子二人一處而死罷。(正末云)程嬰,我一言已定,你再不必多疑了。(唱)

【紅芍藥】須二十年酬報的主人公,恁時節才稱心胸。只怕我遲疾死後一場空。(程嬰云)老宰輔,你精神還強健哩!(正末唱)我精神比往日難同,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你急切裡老不的形容,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帶云)程嬰,你只依著我便了。(唱)我委實的捱不徹暮鼓晨鐘。

(程嬰云)老宰輔,你好好的在家,我程嬰不識進退,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你老宰輔,以此放心不下。(正末云)程嬰,你說那裡話?我是七十歲的人,死是常事,也不爭這早晚。(唱)

【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中,鼓笛搬弄,只當做場短夢。猛回頭早老盡英雄。有恩不報怎相逢,見義不為非為勇。(程嬰云)老宰輔既應承了,休要失信。(正末唱)言而無信言何用。(程嬰云)老宰輔,你若存的趙氏孤兒,當名標青史,萬古留芳。(正末唱)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大丈夫何愁一命終,況兼我白髮蓬鬆。

(程嬰云)老宰輔,還有一件。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你怎熬的這三推六問?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只可惜趙氏孤兒,終歸一死,可不把你老宰輔幹累了也。(正末云)程嬰,你也說的是。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駙馬呵,(唱)

【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必然把太平莊上兵圍擁,鐵桶般密不通風。(云)那屠岸賈拿住了我,高聲喝道:「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你藏下趙氏孤兒,與俺作對!請波,請波!」(唱)則說老匹夫請先入甕,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偏你這罷職歸田一老農,公然敢剔蠍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吊拷般般用,情節根由細細窮。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少不得從實攀供。可知道你個程嬰怕恐。(帶云)程嬰,你放心者。(唱)我從來一諾似千金重,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峰,斷不做有始無終!

(云)程嬰,你則放心前去,抬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雪恨。老夫一死,何足道哉。(唱)

【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晉國山河百二雄。顯耀英材統軍眾,威壓諸邦盡伏拱。遍拜公卿訴苦衷。禍難當初起下宮,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剛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巴到今朝襲父封,提起冤仇淚如湧。要請甚旗牌下九重,早拿出奸臣帥府中。斷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誅不寬縱。恁時節才不負你冒死存孤報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傍塚。(下)

(程嬰云)事勢急了,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詩云)甘將自己親生子,偷換他家趙氏孤。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下)



第三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云)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某已曾張掛榜文,限三日之內,不將孤兒出首,即將晉國內小兒,但是半歲以下、一月以上,都拘刷到我帥府中,盡行誅戮。令人,門首覷者,若有首告之人,報復某家知道。(程嬰上,云)自家程嬰是也。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我今日到屠岸賈跟前首告去來。令人,報復去,道有了趙氏孤兒也。(卒子云)你則在這裡,等我報復去。(報科,云)報的元帥得知,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屠岸賈云)在那裡?(卒子云)現在門首哩。(屠岸賈云)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來。(做見科,屠岸賈云)兀那廝,你是何人?(程嬰云)小人是個草澤醫士程嬰。(屠岸賈云)趙氏孤兒今在何處?(程嬰云)在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家藏著哩。(屠岸賈云)你怎生知道來?(程嬰云)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面之交。我去探望他,誰想臥房中錦繃繡褥上,躺著一個小孩兒。我想,公孫杵臼年紀七十,從來沒兒沒女,這個是那裡來的?我說道:「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麼?」只見他登時變色,不能答應。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裡。(屠岸賈云)咄!你這匹夫!你怎瞞的過我?你和公孫杵臼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你敢是知情麼?說的是,萬事全休;說的不是,令人磨的劍快,先殺了這個匹夫者!(程嬰云)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略罷虎狼之威。聽小人訴說一遍咱。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仇隙,只因元帥傳下榜文,要將晉國內小兒拘刷到帥府,盡行殺壞。我一來為救晉國內小兒之命;二來小人四旬有五,近生一子,尚未滿月。元帥軍令,不敢不獻出來,可不小人也絕後了?我想,有了趙氏孤兒,便不損壞一國生靈,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所以出首。(詩云)告大人暫停嗔怒,這便是首告緣故;雖然救晉國生靈,其實怕程家絕戶。(屠岸賈笑科,云)哦,是了。公孫杵臼原與趙盾一殿之臣,可知有這事來。令人,則今日點就本部下人馬,同程嬰到太平莊上,拿公孫杵臼走一遭去。(同下)(正末公孫杵臼上,云)老夫公孫杵臼是也。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一事,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呵。(唱)

【雙調·新水令】我則見蕩征塵飛過小溪橋,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齊臻臻擺著士卒,明晃晃列著槍刀。眼見的我死在今朝,更避甚痛笞掠。

(屠岸賈同程嬰領卒子上,云)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令人,與我圍了太平莊者。程嬰,那裡是公孫杵臼宅院?(程嬰云)則這個便是。(屠岸賈云)拿過那老匹夫來!公孫杵臼,你知罪麼?(正末云)我不知罪。(屠岸賈云)我知你個老匹夫和趙盾是一殿之臣。你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正末云)老元帥,我有熊心豹膽?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屠岸賈云)不打不招。令人,與我揀大棒子著實打者!(卒子做打科)(正末唱)

【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云)這事是誰見來?(屠岸賈云)現有程嬰首告著你哩。(正末唱)是那個埋情出告?原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云)你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則剩下這孩兒,你又要傷他性命。(唱)你正是狂風偏縱撲天雕,嚴霜故打枯根草。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屠岸賈云)老匹夫!你把孤兒藏在那裡?快招出來,免受刑法!(正末云)我有甚麼孤兒藏在那裡?誰見來?(屠岸賈云)你不招?令人,與我采下去,著實打者!(做打科,屠岸賈云)這老匹夫賴肉頑皮,不肯招承,可惱,可惱!程嬰,這原是你出首的,就著替我行杖者!(程嬰云)元帥,小人是個草澤醫士,撮藥尚然腕弱,怎生行的杖?(屠岸賈云)程嬰,你不行杖,敢怕指攀出你麼?(程嬰云)元帥,小人行杖便了。(做拿杖子科,屠岸賈云)程嬰,我見你把棍子揀了又揀,只揀著那細棍子,敢怕打的他疼了,要指攀下你來?(程嬰云)我就拿大棍子打者。(屠岸賈云)住者。你頭裡只揀著那細棍子打,如今你卻拿起大棍子來,三兩下打死了呵,你就做的個死無招對。(程嬰云)著我拿細棍子又不是,拿大棍子又不是,好著我兩下做人難也!(屠岸賈云)程嬰,你只拿著那中等棍子打。公孫杵臼老匹夫,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嬰麼?(程嬰行杖科,云)快招了者!(三科了)(正末云)哎喲,打了這一日,不似這幾棍子打的我疼。是誰打我來?(屠岸賈云)是程嬰打你來。(正末云)程嬰,你剗的打我那!(程嬰云)元帥,打的這老頭兒兀的不胡說哩。(正末唱)

【雁兒落】是那一個實丕丕將著粗棍敲?打的來痛殺殺精皮掉。我和你狠程嬰有甚的仇?卻教我老公孫受這般虐!

(程嬰云)快招了者。(正末云)我招,我招!(唱)

【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有口屈成招。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程嬰做慌科)(正末唱)我委實的難熬,尚兀自強著牙根兒鬧。暗地裡偷瞧,只見他早嚇的腿脡兒搖。

(程嬰云)你快招罷,省得打殺你。(正末云)有,有,有。(唱)

【水仙子】俺二人商議要救這小兒曹。(屠岸賈云)可知道指攀下來也。你說二人,一個是你了,那一個是誰?你實說將出來,我饒你的性命。(正末云)你要我說那一個?我說,我說。(唱)哎,一句話來到我舌尖上卻咽了。(屠岸賈云)程嬰,這樁事敢有你麼?(程嬰云)兀那老頭兒,你休妄指平人。(正末云)程嬰,你慌怎麼?(唱)我怎生把你程嬰道,似這般有上梢無下梢。(屠岸賈云)你頭裡說兩個,你怎生這一會兒可說無了?(正末唱)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屠岸賈云)你還不說,我就打死你個老匹夫!(正末唱)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綻,肉盡銷,休想我有半字兒攀著。

(卒子抱倈兒上科,云)元帥爺賀喜,土洞中搜出個趙氏孤兒來了也。(屠岸賈笑科,云)將那小的拿近前來,我親自下手,剁做三段。兀那老匹夫,你道無有趙氏孤兒,這個是誰?(正末唱)

【川撥棹】你當日養神獒,把忠臣來撲咬。逼的他走死荒郊,刎死鋼刀,縊死裙腰。將三百口全家老小,盡行誅剿,並沒那半個兒剩落,還不厭你心苗。

(屠岸賈云)我見了這孤兒,就不由我不惱也。(正末唱)

【七弟兄】我只見他左瞧、右瞧,怒咆哮。火不騰改變了猙獰貌,按獅蠻拽劄起錦征袍,把龍泉扯離出沙魚鞘。

(屠岸賈怒云)我拔出這劍來,一劍,兩劍,三劍。(程嬰做驚疼科,屠岸賈云)把這一個小業種剁了三劍,兀的不稱了我平生所願也!(正末唱)

【梅花酒】呀!見孩兒臥血泊。那一個哭哭號號,這一個怨怨焦焦,連我也戰戰搖搖。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沒天道呀!想孩兒離褥草,到今日恰十朝。刀下處怎耽饒?空生長枉劬勞,還說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兀的不是家富小兒驕。(程嬰做掩淚科)(正末唱)見程嬰心似熱油澆,淚珠兒不敢對人拋。背地裡揾了,沒來由割捨的親生骨肉吃三刀。

(云)屠岸賈那賊!你試覷者。上有天哩,怎肯饒過的你?我死打甚麼不緊!(唱)

【鴛鴦煞】我七旬死後偏何老,這孩兒一歲死後偏知小。俺兩個一處身亡,落的個萬代名標。我囑咐你個後死的程嬰,休別了橫亡的趙朔。暢道是光陰過去的疾,冤仇報復的早。將那廝萬剮千刀,切莫要輕輕的素放了。

(正末撞科,云)我撞階基,覓個死處。(下)(卒子報科,云)公孫杵臼撞階基身死了也。(屠岸賈笑科)那老匹夫既然撞死,可也罷了。(又笑科,云)程嬰,這一樁事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呵,如何殺的趙氏孤兒?(程嬰云)元帥,小人原與趙氏無仇,一來救晉國內眾生,二來小人跟前也有個孩兒,未曾滿月,若不搜的那趙氏孤兒出來,我這孩兒也無活的人也。(屠岸賈云)程嬰,你是我心腹的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個門客,抬舉你那孩兒成人長大。在你跟前習文,送在我跟前演武。我也年近五旬,尚無子嗣,就將你的孩兒與我做個義兒。我偌大年紀了,後來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兒討個應襲,你意下如何?(程嬰云)多謝元帥抬舉。(屠岸賈詩云)則為朝綱中獨顯趙盾,不由我心中生忿。如今削除了這點萌芽,方才是永無後釁。(同下)


第四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云)某,屠岸賈。自從殺了趙氏孤兒,可早二十年光景也。有程嬰的孩兒,因為過繼與我,喚做屠成。教的他十八般武藝,無有不拈,無有不會。這孩兒弓馬倒強似我,就著我這孩兒的威力,早晚定計,弑了靈公,奪了晉國,可將我的官位都與孩兒做了,方是平生願足。适才孩兒往教場中演習弓馬去了,等他來時,再做商議。(下)(程嬰拿手卷上,詩云)日月催人老,光陰趲少年;心中無限事,未敢盡明言。過日月好疾也!自到屠府中,今經二十年光景,抬舉的我那孩兒二十歲,官名喚做程勃。我跟前習文,屠岸賈跟前演武。甚有機謀,熟嫻弓馬。那屠岸賈將我的孩兒十分見喜,他豈知就裡的事。只是一件,連我這孩兒心下也還是懵懵懂懂的。老夫今年六十五歲,倘或有些好歹呵,著誰人說與孩兒知道,替他趙氏報仇。以此躊躇展轉,晝夜無眠。我如今將從前屈死的忠臣良將,畫成一個手卷,倘若孩兒問老夫呵,我一樁樁剖說前事,這孩兒必然與父母報仇也。我且在書房中悶坐著,只等孩兒到來,自有個理會。(正末扮程勃上,云)某,程勃是也。這壁廂爹爹是程嬰,那壁廂爹爹可是屠岸賈。我白日演武,到晚習文。如今在教場中回來,見我這壁廂爹爹走一遭去也呵。(唱)

【中呂·粉蝶兒】引著些本部下軍卒,提起來殺人心半星不懼。每日家習演兵書。憑著我快相持、能對壘,直使的諸邦降伏。俺父親英勇誰如,我拚著個盡心兒扶助。

【醉春風】我則待扶明主晉靈公,助賢臣屠岸賈。憑著我能文善武萬人敵,俺父親將我來許、許。可不道馬壯人強,父慈子孝,怕甚麼主憂臣辱。

(程嬰云)我展開這手卷。好可憐也!單為這趙氏孤兒,送了多少賢臣烈士,連我的孩兒也在這裡面身死了也!(正末云)令人,接了馬者。這壁廂爹爹在那裡?(卒子云)在書房中看書哩。(正末云)令人,報復去。(卒子報科,云)有程勃來了也。(程嬰云)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去。(正末做見科,云)這壁廂爹爹,您孩兒教場中回來了也。(程嬰云)你吃飯去。(正末云)我出的這門來。想俺這壁廂爹爹,每日見我心中喜歡;今日見我來,心中可甚煩惱,垂淚不止,不知主著何意?我過去問他。誰欺負著你來?對您孩兒說,我不道的饒了他哩。(程嬰云)我便與你說呵,也與你父親母親做不的主,你只吃飯去。(程嬰做掩淚科)(正末云)兀的不徯幸殺我也!(唱)

【迎仙客】因甚的掩淚珠?(程嬰做籲氣科)(正末唱)氣長籲,我恰才叉定手向前來緊趨伏。(帶云)則俺見這壁廂爹爹呵,(唱)[忄敝]支支惡心煩,勃騰騰生忿怒。(帶云)是甚麼人敢欺負你來?(唱)我這裡低首躊躇。(帶云)既然沒的人欺負你呵,(唱)那裡是話不投機處。

(程嬰云)程勃,你在書房中看書,我往後堂中去去再來。(做遺手卷虛下)(正末云)哦,原來遺下一個手卷在此。可是甚的文書?待我展開看咱。(做看科,云)好是奇怪。那個穿紅的拽著惡犬,撲著個穿紫的,又有個拿瓜錘的打死了那惡犬。這一個手扶著一輛車,又是沒半邊車輪的。這一個自家撞死槐樹之下。可是甚麼故事?又不寫出個姓名,教我那裡知道!(唱)

【紅繡鞋】畫著的是青鴉鴉幾株桑樹,鬧炒炒一簇田夫。這一個可磕擦緊扶定一輪車。有一個將瓜錘親手舉,有一個觸槐樹早身殂。又一個惡犬兒只向著這穿紫的頻去撲。

(云)待我再看來。這一個將軍前面擺著弓弦、藥酒、短刀三件,卻將短刀自刎死了。怎麼這一個將軍也引劍自刎而死?又有個醫人手扶著藥箱兒跪著,這一個婦人抱著個小孩兒,卻象要交付醫人的意思。呀!原來這婦人也將裙帶自縊死了,好可憐人也!(唱)

【石榴花】我只見這一個身著錦襜褕,手引著弓弦藥酒短刀誅。怎又有個將軍自刎血模糊?這一個扶著藥箱兒跪伏,這一個抱著小孩兒交付。可憐穿珠帶玉良家婦,他將著裙帶兒縊死何辜?好著我沉吟半晌無分訴,這畫的是徯幸殺我也悶葫蘆!

(云)我仔細看來。那穿紅的也好狠哩,又將一個白須老兒打的好苦也。(唱)

【鬥鵪鶉】我則見這穿紅的匹夫,將著這白須的來毆辱;兀的不惱亂我的心腸,氣填我這肺腑。(帶云)這一家兒若與我關係呵,(唱)我可也不殺了賊臣不是丈夫,我可便敢與他做主。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個親丁,這市曹中殺的也不知是誰家上祖?

(云)到底只是不明白,須待俺這壁廂爹爹出來,問明這樁事,可也免的疑惑。(程嬰上,云)程勃,我久聽多時了也。(正末云)這壁廂爹爹,可說與您孩兒知道。(程嬰云)程勃,你要我說這樁故事,倒也和你關親哩。(正末云)你則明明白白的說與您孩兒咱。(程嬰云)程勃,你聽者,這樁兒故事好長哩。當初那穿紅的和這穿紫的,原是一殿之臣,爭奈兩個文武不和,因此做下對頭,已非一日。那穿紅的想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為殃。暗地遣一刺客,喚做鉏麑,藏著短刀,越牆而過,要刺殺這穿紫的。誰想這穿紫的老宰輔,每夜燒香,禱告天地,專一片報國之心,無半點於家之意。那人道:「我若刺了這個老宰輔,我便是逆天行事,斷然不可;若回去見那穿紅的,少不得是死。罷、罷、罷。」(詩云)他手攜利刃暗藏埋,因見忠良卻悔來;方知公道明如日,此夜鉏麑自觸槐。(正末云)這個觸槐而死的是鉏麑麼?(程嬰云)可知是哩。這個穿紫的,為春間勸農出到郊外,可在桑樹下見一壯士,仰面張口而臥。穿紫的問其緣故。那壯士言:「某乃是靈輒,因每頓吃一斗米的飯,大主人家養活不過,將我趕逐出來。欲待摘他桑椹子吃,又道我偷他的。因此仰面而臥,等那桑椹子掉在口中便吃;掉不在口中,寧可餓死,不受人恥辱。」穿紫的說:「此烈士也。」遂將酒食賜與餓夫。飽餐了一頓,不辭而去。這穿紫的並無嗔怒之心。程勃,這見得老宰輔的德量處。(詩云)為乘春令勸耕初,巡遍郊原日未晡。壺漿簞食因誰下,剛濟桑間一餓夫。(正末云)哦,這桑樹下餓夫喚做靈輒。(程嬰云)程勃,你緊記者。又一日,西戎國貢進神獒,是一隻狗,身高四尺者,其名為獒。晉靈公將神獒賜與那穿紅的。那穿紅的[xii] 正要謀害這穿紫的,即於後園中紮一草人,與穿紫的一般打扮,將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將神獒餓了五七日,然後剖開草人腹中,飽餐一頓。如此演成百日,去向靈公說道;「如今朝中,豈無不忠不孝的人,懷著欺君之意。」靈公問道:「其人安在?」那穿紅的說:「前者賜與臣的神獒,便能認的。」那穿紅的牽上神獒去,這穿紫的正立於殿上。那神獒認著是草人,向前便撲。趕的這穿紫的繞殿而走。傍邊惱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舉起金瓜,打倒神獒,用手揪住腦杓皮,則一劈劈為兩半。(詩云)賊臣奸計有千條,逼的忠良沒處逃;殿前自有英雄漢,早將毒手劈神獒。(正末云)這只惡犬,喚做神獒;打死這惡犬的,是提彌明。(程嬰云)是。那老宰輔出的殿門,正待上車,豈知被那穿紅的把他那駟馬車四馬摘了二馬,雙輪摘了一輪,不能前去。傍邊轉過壯士,一臂扶輪,一手策馬;磨衣見皮,磨皮見肉,磨肉見筋,磨筋見骨,磨骨見髓。捧轂推輪,逃往野外。你道這個是何人?可就是桑間餓夫靈輒者是也。(詩云)紫衣逃難出宮門,駟馬雙輪摘一輪;卻是靈輒強扶歸野外,報取桑間一飯恩。(正末云)您孩兒記的,原來就是仰臥於桑樹下的那個靈輒。(程嬰云)是。(正末云)這壁廂爹爹,這個穿紅的那廝好狠也!他叫甚麼名氏?(程嬰云)程勃,我忘了他姓名也。(正末云)這個穿紫的可是姓甚麼?(程嬰云)這個穿紫的,姓趙,是趙盾丞相。他和你也關親哩。(正末云)您孩兒聽的說,有個趙盾丞相,倒也不曾掛意。(程嬰云)程勃,我今番說與你呵,你則緊緊記者。(正末云)那手卷上還有哩,你可再說與您孩兒聽咱。(程嬰云)那個穿紅的,把這趙盾家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只有一子趙朔,是個駙馬,那穿紅的詐傳靈公的命,將三般朝典賜他,卻是弓弦、藥酒、短刀,要他憑著取一件自盡。其時公主腹懷有孕,趙朔遺言:「我若死後,你添的個小廝兒呵,可名趙氏孤兒,與俺三百口報仇。」誰想趙朔短刀刎死。那穿紅的將公主囚禁府中,生下趙氏孤兒,那穿紅的得知,早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專防有人藏了孤兒出去。這公主有個門下心腹的人,喚做草澤醫士程嬰。(正末云)這壁廂爹爹,你敢就是他麼?(程嬰云)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他另是一個程嬰。這公主將孤兒交付了那個程嬰,就將裙帶自縊而死。那程嬰抱著這孤兒,來到府門上,撞見韓厥將軍,搜出孤兒來;被程嬰說了兩句,誰想韓厥將軍也拔劍自刎了。(詩云)那醫人全無怕懼,將孤兒私藏出去;正撞見忠義將軍,甘身死不教拿住。(正末云)這將軍為趙氏孤兒,自刎身亡了,是個好男子。我記著,他喚做韓厥。(程嬰云)是,是,是。正是韓厥。誰想那穿紅的得知,將晉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都拘刷到他府來,每人剁做三劍,必然殺了趙氏孤兒。(正末做怒科,云)那穿紅的好狠也!(程嬰云)可知他狠哩。誰想這程嬰也生的個孩兒,尚未滿月,假裝做趙氏孤兒,送到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跟前。(正末云)那公孫杵臼卻是何人?(程嬰云)這個老宰輔,和趙盾是一殿之臣。程嬰對他說道:「老宰輔,你收著這趙氏孤兒,去報與穿紅的,道程嬰藏著孤兒,將俺父子一處身死。你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有何不可?」公孫杵臼說道:「我如今年邁了也。程嬰你舍的你這孩兒,假裝做趙氏孤兒,藏在老夫跟前;你報與穿紅的去,我與你孩兒一處身亡。你藏著孤兒,日後與他父母報仇才是。」(正末云)他那個程嬰肯舍他那孩兒麼?(程嬰云)他[xiii] 的性命也要舍哩,量他那孩兒打甚麼不緊。他將自己的孩兒假裝做了孤兒,送與公孫杵臼處。報與那穿紅的得知,將公孫杵臼三推六問,吊拷繃扒,追出那假的趙氏孤兒來,剁做三段。公孫杵臼自家撞階而死。這樁事經今二十年光景了也!這趙氏孤兒見今長成二十歲,不能與父母報仇,說兀的做甚?(詩云)他一貌堂堂七尺軀,學成文武待何如;乘車祖父歸何處,滿門良賤盡遭誅。冷宮老母懸樑縊,法場親父引刀殂;冤恨至今猶未報,枉做人間大丈夫。(正末云)你說了這一日,您孩兒如睡裡夢裡,只不省的。(程嬰云)原來你還不知哩!如今那穿紅的正是奸臣屠岸賈,趙盾是你公公,趙朔是你父親,公主是你母親。(詩云)我如今一一說到底,你剗地不知頭共尾。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兀的趙氏孤兒便是你!(正末云)原來趙氏孤兒正是我!兀的不氣殺我也!(正末做倒,程嬰扶科,云)小主人蘇醒者。(正末云)兀的不痛殺我也!(唱)

【普天樂】聽的你說從初,才使我知緣故。空長了我這二十年的歲月,生了我這七尺的身軀。原來自刎的是父親,自縊的咱老母。說到淒涼傷心處,便是那鐵石人也放聲啼哭。我拚著生擒那個老匹夫,只要他償還俺一朝的臣宰,更和那合宅的家屬!

(云)你不說呵,您孩兒怎生知道?爹爹請坐,受你孩兒幾拜。(正末拜科,程嬰云)今日成就了你趙家枝葉,送的俺一家兒剪草除根了也。(做哭科,正末唱)

【上小樓】若不是爹爹照覷,把您孩兒抬舉,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攖鋒刃,久喪溝渠。恨只恨屠岸賈那匹夫,尋根拔樹;險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么篇】他、他、他把俺一姓戮;我、我、我也還他九族屠。(程嬰云)小主人,你休大驚小怪的,恐怕屠賊知道。(正末云)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唱)那怕他牽著神獒,擁著家兵,使著權術。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都是為誰而卒?豈可我做兒的倒安然如故。

(云)爹爹放心。到明日我先見過了主公,和那滿朝的卿相,親自殺那賊去。(唱)

【耍孩兒】到明朝若與仇人遇,我迎頭兒把他當住;也不須別用軍和卒,只將咱猿臂輕舒,早提翻玉勒雕鞍轡,扯下金花皂蓋車,死狗似拖將去。我只問他人心安在,天理何如?

【二煞】誰著你使英雄忒使過,做冤仇能做毒,少不的一還一報無虛誤。你當初屈勘公孫老,今日猶存趙氏孤。再休想咱容恕,我將他輕輕擲下,慢慢開除。

【一煞】摘了他鬥來大印一顆,剝了他花來簇幾套服;把麻繩背綁在將軍柱,把鐵鉗拔出他斕斑舌;把錐子生挑他賊眼珠,把尖刀細剮他渾身肉;把鋼錘敲殘他骨髓,把銅鍘切掉他頭顱。

【煞尾】尚兀自勃騰騰怒怎消,黑沉沉怨未複。也只為二十年的逆子妄認他人父,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方才家自有主!(下)

(程嬰云)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這老賊,我須隨後接應去來。(下)



第五折


(外扮魏絳,領張千上,云)小官乃晉國上卿魏絳是也。方今悼公在位,有屠岸賈專權,將趙盾滿門良賤盡皆殺絕。誰想趙朔門下有個程嬰,掩藏了趙氏孤兒,今經二十年光景,改名程勃。今早奏知主公,要擒拿屠岸賈,雪父之仇。奉主公的命,道屠岸賈兵權太重,誠恐一時激變,著程勃暗暗的自行捉獲,仍將他闔門良賤,齠齔不留。成功之後,另加封賞。小官不敢輕泄,須親對程勃傳命去來。(詩云)忠臣受屠戮,沉冤二十年。今朝取奸賊,方知冤報冤。(下)(正末躧馬仗劍上,云)某,程勃,今早奏知主公,擒拿屠岸賈,報父祖之仇。這老賊是好無禮也呵,(唱)

【正宮·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排軍將,動著些闊劍長槍;我今日報仇捨命誅奸黨,總是他命盡也合身喪。

【滾繡球】只在這鬧街坊,弄一場。我和他決無輕放,恰便似虎撲綿羊。我可也不索慌,不索忙,早把手腳兒十分打當,看那廝怎做提防。我將這二十年積下冤仇報,三百口亡來性命償,我便死也何妨。

(云)我只在這鬧市中等候著,那老賊敢待來也。(屠岸賈領卒子上,云)今日在元帥府回還私宅中去。令人,擺開頭踏,慢慢的行者。(正末云)兀的不是那老賊來了也。(唱)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頭踏數行,鬧攘攘跟隨的在兩廂。你看他腆著胸脯,裝些兒勢況。我這裡驟馬如流水,掣劍似秋霜,向前來賭當。

(屠岸賈云)屠成,你來做甚麼?(正末云)兀那老賊,我不是屠成,則我是趙氏孤兒。二十年前,你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我今日擒拿你個老匹夫,報俺家的冤仇也!(屠岸賈云)誰這般道來?(正末云)是程嬰道來。(屠岸賈云)這孩子手腳來的,不中,我只是走的乾淨。(正末云)你這賊,走那裡去?(唱)

【笑和尚】我、我、我盡威風八面揚;你、你、你怎掙扎怎攔擋?早、早、早嚇的他魂飄蕩;休、休、休再口強;是、是、是不商量;來、來、來可匹塔的提離了鞍鞽上。

(正末做拿住屠科,程嬰慌上,云)則怕小主人有失,我隨後接應去。謝天地,小主人拿住屠岸賈了也。(正末云)令人,將這匹夫執縛定了,見主公去來。(同下)(魏絳同張千上,云)小官魏絳的便是。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賈去了。令人,門首覷者,若來時報復某知道。(正末同程嬰拿屠岸賈上,正末云)父親,俺和你同見主公去來。(見科,云)老宰輔,可憐俺家三百口沉冤,今日拿住了屠岸賈也。(魏絳云)拿將過來。兀那屠岸賈,你這損害忠良的奸賊,今被程勃拿來,有何理說?(屠岸賈云)我成則為王,敗則為虜。事已至此,惟求早死而已。(正末云)老宰輔與程勃做主咱!(魏絳云)屠岸賈,你今日要早死,我偏要你慢死。令人,與我將這賊釘上木驢,細細的剮上三千刀,皮肉都盡,方才斷首開膛,休著他死的早了。(正末唱)

【脫布衫】將那廝釘木驢推上雲陽,休便要斷首開膛;直剁的他做一堝兒肉醬,也消不得俺滿懷惆悵。

(程嬰云)小主人,你今日報了冤仇,複了本姓,則可憐老漢一家兒皆無所靠也!(正末唱)

【小梁州】誰肯舍了親兒把別姓藏?似你這恩德難忘。我待請個丹青妙手不尋常,傳著你真容相,侍奉在俺家堂。

(程嬰云)我有甚麼恩德在那裡,勞小主人這等費心?(正末唱)

【么篇】你則那三年乳哺曾無曠,可不勝懷擔十月時光。幸今朝出萬死身無恙,便日夕裡焚香供養,也報不的你養爺娘。

(魏絳云)程嬰、程勃,你兩個望闕跪者,聽主公的命。(詞云)則為屠岸賈損害忠良,百般的撓亂朝綱;將趙盾滿門良賤,都一朝無罪遭殃。那其間頗多仗義,豈真謂天道微茫。幸孤兒能償積怨,把奸臣身首分張。可複姓賜名趙武,襲父祖列爵卿行。韓厥後仍為上將,給程嬰十頃田莊。老公孫立碑造墓,彌明輩概與褒揚。普國內從今更始,同瞻仰主德無疆。(程嬰、正末謝恩科,正末唱)

【黃鐘尾】謝君恩普國多沾降,把奸賊全家盡滅亡。賜孤兒改名望,襲父祖拜卿相。忠義士各褒獎,是軍官還職掌,是窮民與收養,已死喪給封葬,現生存受爵賞。這恩臨似天廣,端為誰敢虛讓。誓捐生在戰場,著鄰邦並歸向。落的個史冊上標名,留與後人講。

題目 公孫杵臼恥勘問

正名 趙氏孤兒大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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