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搽旦扮李氏同二淨福童、安童上)(搽旦詩云)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早時不算計,過後一場空。
老身姓李,夫主姓韓。夫主早年亡化過了,所生兩孩兒,一個喚福童,一個喚安童。有個小叔叔是韓弘道,嬸子兒張二嫂,潑天也似家私,他掌把著。我如今要分另了這家私,俺兩個孩兒未娶妻哩。福童請你嬸子來。(福童喚科,云)嬸子有請。(二旦扮張氏上,云)
孩兒也,你喚我做甚麼? (福童云)我母親請你哩。
(二旦云)這等我須索走一遭去。早來到門首也。你報復去。(福童云)母親,嬸子來了也(搽旦云)道有請。(福童云)嬸子請。(二旦做見搽旦,拜科,云)
伯娘喚我做甚麼?(搽旦云)嬸子請坐。我請將你來,別無甚事,我要分另了這家私。我兩個孩兒,不曾娶親哩。(二旦云)伯娘,我可不敢主張,等你叔叔韓二來家商議。(搽旦云)福童門首看者,若你叔叔來呵,報復我知道。(正末扮韓弘道上,云)老夫蠡州白鷺村人也,姓韓名義,字弘道。祖上莊農出身,所積家財萬貫有餘。我有一個家兄是韓弘遠,早年間亡化過了。家兄遺下二子,長叫福童,次叫安童。我那兩個侄兒,他從那三五歲上無爺,可是老夫抬舉的他成人長大。
爭奈我那嫂嫂,性兒有些乖劣。幸得我妻張氏賢惠,見老夫年近六旬,無有子嗣,與我娶了個小渾家,姓李小字春梅,如今腹懷有孕也。這兩日見我嫂嫂,和那兩個侄兒,心中好生不喜。想必為這春梅懷孕,有些妒忌的意思,也不見得。恰才和幾個老弟兄每,飲了幾杯酒回來,早到家門首也。(搽旦云)分另了家私卻也淨辦。(正末云)怎生這般大驚小怪的?我過去咱。(福童云)好!好!叔叔來了也。(正末見搽旦,施禮科。云)呀!早辰間不曾見嫂嫂,嫂嫂祗揖。(搽旦回禮科,云)叔叔請坐。(正末云)二嫂,您恰才為甚麼這般炒鬧那?(二旦云)恰才伯娘請將我來,要分另了這家私。(正末云)誰這般道來?(二旦云)是伯娘道來。(正末云)我問嫂嫂咱。(做問科,云)嫂嫂,您恰才為甚麼炒鬧來?(搽旦云)是我請將叔叔、嬸子過來,要分另了這家私。樹大枝散,自然之理也。(正末云)這家私比先家兄在時,原無積趲,都是我苦掙下的。既然嫂嫂要分另家私,我問這兩個侄兒咱。福童、安童,您母親要分另家私,您兩個心裡如何?(福童云)我兩個不曾娶老婆哩,分另這家私倒也淨辦。
(正末云)這的是您娘兒每商定了也,可不幹我事。請的本處社長來者。(福童云)理會的。出的門來。社長在家麼?(社長上,詞云)老阿老,起遲臥早,硬的便嫌軟,軟的蒸餅兒倒好。我是本處的社長。門首有人喚門,我開開這門。孩兒也,喚我做甚麼?(福童云)
俺叔叔要分另了家私,我一徑的來請老社長。你說我家的這家私虧了誰來? (社長云)多虧了你那韓二。
(福童云)老社長,你若過去見了俺叔叔,只說這家私虧了韓大,我便買羊頭打旋餅請你。你若是分的我這家私少了呵,你也知道我的性兒。(社長云)理會的。
來到門首也,報復去。(福童做報科,云)請的社長來了也。(正末云)道有請。(福童云)請進去。(社長做見科,云)支揖。(正末還禮科,云)老社長請坐。
(社長云)請將老漢來有甚麼勾當?(正末云)請將老社長來,別無甚事。我這嫂嫂和俺兩個侄兒,要分家哩。我這家私的緣故,老社長你也盡知。莊農人家,止不過有些田產物業、牛羊孳畜、金銀錢物,分做兩分,我與兩個侄兒各得一半。老社長你則平等著。(社長云)老漢知道有多少鈔?(福童云)鈔有十塊。(社長云)韓二你拿一塊,與這孩兒九塊。(福童云)銀子十斤。(社長云)韓二你拿一斤,與這孩兒九斤。(福童云)老社長,還有牛羊孳畜、田產物業。(社長云)
韓二你要他怎麼?都與這兩個孩兒罷。分的平平兒的也。(正末云)改日致謝老社長,勿罪!勿罪!(福童送社長出科)(社長云)孩兒,家私都是你拿了也,羊頭薄餅將來我吃。(淨打社長科,云)老弟子孩兒,有甚羊頭薄餅?不得工夫買哩,改日請你吃罷。(社長詩云)這廝做事忒不才,分另家私喚我來。羊頭薄餅不曾吃,險些打出腰子來。(下)(正末云)嫂嫂,分開了家私也。有這所宅兒,您便住那東首裡,俺住這西首裡。(大旦云)一宅分為兩院,你也休上俺門來,我也不上你門去。(同福童、安童下)(正末云)嫂嫂打起這界牆,咱便是不廝見了。二嫂,你看這無兒女的好不氣長也呵。(二旦云)韓二,伯娘要分這家私,不為別的。見你每朝逐日,伴著那火狂朋怪友,飲酒作樂,因此上分另了這家私,常在背後罵你做酒浸頭哩。
(正末云)這家私依著他分開便了,卻要說這等閒言長語做甚麼那?(唱)
【仙呂】【賞花時】何須你簸揚我貪杯酒浸頭,則你那閑言語說念的春風樹點頭。(云)可也怪不的。(唱)從來這拙婦每他須巧舌頭,(云)一家兒人家,被這等歹心的婦人每,都壞了也。(唱)他搜尋出這等分家私的由頭,(云)
我若早有個兒子,也不到得眼裡看見如此。(唱)哎!這便是我沒孩兒的那個下場頭。(同二旦下)
第一折
(搽旦同福童、安童上)(搽旦云)事不關心,關心者亂。雖然和俺兩個孩兒分另了家私,想俺那叔叔有個小渾家,喚李春梅,他如今腹懷有孕,若得個女呵罷了,若是得個小廝兒,家私過活,都是他的,我這兩個孩兒,可不幹生受了一世,只得了這一分家計?
今日臘月十五日,是嬸子生日。我如今請將嬸子過來,吃幾杯酒。我將三兩句話搬調他,把李春梅或是趕了,或是休了。家緣過活,都是我兩個孩兒的,便是我生平願足。(福童云)母親說的是。(搽旦云)孩兒,隔壁請將你嬸子來者。(福童云)理會的。嬸子在家麼?
(二旦上,云)是誰喚我?開門看來,孩兒也,有甚麼勾當?(福童云)俺母親有請。(二旦云)韓二也,隔壁伯娘請我哩。你看家,我便來也。(二旦做到科)
(福童報云)母親,嬸子來了也。(搽旦云)道有請。
(福童云)嬸子請進。(二旦見科,云)伯娘喚我做甚麼?(搽旦云)今日是你貴降之日,故請你來吃杯壽酒。(二旦云)做甚麼要害伯娘?(搽旦遞酒科,云)
孩兒將酒來,嬸子滿飲一杯。(二旦云)伯娘,你也飲一杯。酒勾了也。(搽旦做搬調科,云)嬸子,我有句話敢與你說麼?(二旦云)伯娘甚麼話?你說波。(搽旦云)我叔叔恰不娶了春梅?如今腹懷有孕。叔叔說道:若是得個女兒且罷,若得個小廝兒呵,我把二嫂著他灶窩裡燒火打水運漿,著他和那母狗兩個睡。我聽得這句說話,一向有些不忿。我若不和你說呵,你怎麼受得這虧。我和你妯娌之情,故和你說知。你要自做個主意。(二旦云)伯娘,酒勾了也,待改日我還席罷。我回家去也。(做別科,云)我出的這門來。恰才聽了伯娘所說,氣的我一點酒也無了。我如今到家中,沒這般事,萬事罷論。若有這等勾當,韓二也,我不道的和你兩個幹罷了哩。(下)(搽旦云)嬸子去了也。孩兒你放心,好歹趕了春梅,這家私都是您的。
無甚事,後堂中飲酒去來。(同下)(正末同搽旦春梅,上)(正末云)今日臘月十五日,是我那二嫂賤降之日。隔壁兩個侄兒和嫂嫂,請將過去了,必是慶壽的酒。李氏,比及二嫂來呵,先和你吃幾杯酒咱。時遇冬天,紛紛揚揚,下著大雪,又刮起這般大風。便好道風雪是酒家天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凜列風吹,雪花飄墜,彌天地。不辨高低,似一片瓊瑤砌。
【混江龍】莫不是春光明媚,既不沙可怎生有梨花亂落在這滿空飛?這雪呵,供陶學士的茶灶,妝党太尉的筵席。
這雪呵,探梅客難尋三徑去,便有那釣魚翁也索披得一蓑歸。幸際著太平時世,正遇著豐稔年歲。有新釀熟的白酒,舊醃下的肥雞。自偎壚斟酌,沒故友相知,則我放開懷連飲到數十巡。待要盡今生向這老瓦盆邊醉,但守著竹籬茅舍,也不願那畫閣朱扉。
(二旦上,云)我來到這前廳上,不見韓弘道,敢在這臥房裡。(做聽科,云)兀的不吃酒哩。我且不要過去,聽他說甚麼。(春梅云)俺那姐姐有你在家呵,另做個眼兒看我。無你呵,將我不是打,便是罵。我這般受苦,怎生是好?(二旦云)元來這個潑奴胎他正說我哩。(正末云)李氏也,你不說呵,我怎生知道?
我與你把盞陪話咱。(唱)
【油葫蘆】我這裡親手高擎著這瀲灩杯,李氏也我有句話苦勸你,則咱這家務事不許外人知,(帶云)依著我的心呵,從今以後,(唱)則要您便歡歡喜喜相和會,不要你那般悲悲戚戚閑爭氣。(春梅云)每日打罵我,怎麼受的?
(二旦云)你道波,我做甚麼打你來?(正末云)你依著我呵,(唱)他要強與他些強,你伏低且做低。你辦著一片至誠的心,可自有個崢嶸日,你是必休折證是和非。
(云)便做道他強你弱,他好你歹,都休在我眼前說也。(唱)
【天下樂】豈不聞道路上行人也那口似碑?我如今便年也波紀,年紀可便近六十,雖然咱有家私,我這眼前無一個子息。(云)李氏也,我為你呵,多曾用心來。(唱)我背地裡禱神祗,(帶云)也不論是男是女,(唱)但得一個喂眼的,恰便似那心肝兒般知重你。
(二旦云)這個老弟子孩兒無禮,心肝兒般知重他哩。(做喚門科,云)開門來,開門來。(正末做開門科,云)呀!二嫂來了也。(二旦云)老弟子,為這個潑賤奴胎說的我好也。我打這歪剌骨。(正末唱)
【那吒令】你入門來便鬧起,有甚的論黃數黑?街坊每都聽知,誰敲牙波料嘴?這婆娘家便背悔也,忒瞞心昧己。
(二旦做打春梅科,云)我打這個歪剌骨。(正末云)二嫂休閃了手。(唱)火不登紅了面皮,沒揣的便揪住!髻,(二旦云)我打他有甚麼事?
(正末云)二嫂休閃了手。
(唱)不歇手連打到有三十。
【鵲踏枝】哎!你一個歹東西,常好是不賢慧。(二旦叫科,云)天也,韓弘道氣殺我也。(正末唱)有甚事叫喚聲疼,沒來由出醜揚疾。可怎生全不依三從波四德,也是我不合將你來百縱千隨。
(二旦云)韓二,我老實和你說。你棄一壁兒,就一壁兒。你愛他時休了我,愛我休了他者。(正末云)
虧你不害口磣,說出這等話來。(唱)
【寄生草】你休恁般生嫉妒,你那般無智識。量這一個皮燈球犯下甚麼滔天罪?哎,你一個鬼精靈會魔障這生人意,可知我這個酒糟頭不識你這拖刀計。則恐怕李春梅奪了你那燕鶯期,走將來黃桑棒打散了鴛鴦會。
(云)二嫂請坐,今日是你個貴降的日子,我陪禮奉你一杯。(二旦云)我吃你娘漢子的酒。依著我把春梅休了者。(正末云)有甚麼難見處?隔壁兩個侄兒和嫂嫂請過去。必定搬調了你一言兩句,所以家來尋鬧。
休聽別人言語,聽我兩句話:咱兒要自養,穀要自種,休聽人言語。二嫂且滿飲一杯。(二旦丟盞科,云)我還吃甚麼酒?快把春梅休了者。(春梅云)韓二,省的這般鬧,休了我罷。(正末云)小賤人,俺這裡說話,那得你來?你知道您姐姐為甚麼娶將你來?則為老夫年近六旬無子,所以尋將你來。姐姐肯信著別人的言語,趕了你出去,倒著我韓弘道絕戶了?二嫂,你休聽別人言語。則滿飲一杯。(二旦云)將的去。我吃他做甚麼?如今好便好,歹便歹。俺兄弟七八個,如狼似虎哩。我如今尋個死處,俺那幾個兄弟,城裡告將下來,把你皮也剝了。我死也要你休了者。(正末云)
二嫂,你休覓死處。嗨!我這男子漢,到這裡好兩難也呵。待休了來,不想有這些指望。待不休了來,我這大渾家尋死覓活的。倘或有些好歹,我那幾個舅子,狼虎般相似。去那城中告下來呵,韓弘道為小媳婦逼死大渾家,連我的性命也送了,則不如休了他者。只少著紙墨筆硯奈何?(二旦云)兀的不是剪鞋樣兒的紙,描花兒的筆?你快寫,不寫時我便尋死也。(正末做寫科,云)寫就了也。二嫂你與他去。(二旦云)則有丈夫休媳婦,那裡有個大媳婦休小媳婦,倘或衙門中告下來,我倒吃罪過。與他便與他,不與他我便尋死也。(正末云)二嫂,只我與他便了也。春梅,這的不幹我事。去、去、去。(春梅云)我出的這門來,我將著這休書,也不嫁人,前街後巷,則是叫化為生。
韓弘道,則被你苦殺我也。(下)(正末云)二嫂,我往院前院後執料去咱。(二旦云)你敢要趕李春梅去也?(正末云)哎,休也休了他,我趕他做甚麼?(背云)那左院裡小的每,有人曾見李春梅來麼?有人收留的在家,我多有錢鈔與您也。(內云)去的遠了也。
(正末云)去的遠了。兀的不痛殺我也。(二旦云)韓二,你不啼哭來那?(正末云)老漢偌大年紀,眼兒裡怎生無些冷淚?(二旦做冷笑科,云)你這等症候,好來的疾也。(正末云)二嫂,我有句敢說麼?(二旦云)
敢是要趕李春梅麼?(正末云)我的主意,待把李春梅尋將回來也,不留在咱家裡住,則著在那莊院人家借住。待他生下一男半女,那其間再赴出去,也未遲哩。
(二旦云)為甚麼那?(正末云)我則怕絕戶了也。(二旦云)放著兩個侄兒怕做甚麼?(正末云)那兩個都不是孝順的也。(唱)
【賺煞尾】罷、罷、罷,你今不聽我這丈夫言,久以後必受俺那侄兒每的氣。那廝每一個個賊心賊意,只待要吞占我的家私。你也須自做個見識,我言語盡是誠實。說著呵痛傷悲,怎不的蹙損的這愁眉?你也則是穩放著船到江心,那其間可便補漏遲。現如今有穿有吃,到後來無子無力,二嫂也,我只怕你得便宜翻做了一個落便宜。(下)
第二折
(外扮俞循禮同旦兒王氏上)(俞循禮詩云)耕牛無宿料,倉鼠有餘糧。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小可是這新莊店人氏,姓俞名循禮,嫡親的夫妻兩口兒家屬,渾家王氏。他有一個兄弟,在這四村上下,看著幾個頭口兒,人口順都喚他做王獸醫。我如今潑天也似家私,無邊際的田產物業。爭奈寸男尺女皆無。
謝天地可憐,如今我這大嫂腹懷有孕,十個月滿足,將次分娩。城中有幾主錢鈔,下次小的每取不將來,我如今自要親身的去。大嫂,我囑咐你,則怕我一頭的去後,你分娩呵若得一個小廝兒,就槽頭上選那風也似的快馬,著小的每到城中來報我。我若到的家中,殺羊造酒,做個慶喜的大筵席。若得一個女兒,便打滅休題著。大嫂,我囑咐下你也。下次小的每,"下頭口兒,我到城中索取錢債,走一遭去來。(下)(旦兒云)員外索錢去了。我得個兒也是你的,女也是你的,怎麼得個兒便教報信,得個女便打滅了?天阿,怎生得個小廝兒,稱了俺員外的心也好。下次小的每,于路上好看員外,早些兒回來者。(下)(李春梅上,云)妾身是李春梅,自從韓二休將我出來,我腹懷有孕,白日裡在這四村上下叫化,我到晚來在巡鋪裡歇息。天色晚了也。我去這巡鋪裡歇息去。怎麼一時間就肚疼起來?敢是要養娃娃也。(醜扮王獸醫拿捩鼻木上,云)自家新莊店人氏,姓王。在這四村上下看著幾個頭口兒,人口順則叫我做王獸醫。嫡親的夫妻兩口兒,寸男尺女皆無。新來俺那渾家根前,得了一個小的,可惜落地便死了,俺那渾家好不煩惱。我便道俺這骨頭裡沒他的,你煩惱做甚麼?我有個姐姐嫁與這俞循禮,潑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也都沒有。俺那姐姐懷著身孕,卻養下一個女兒。俺那姐夫索錢去了,臨出門時對俺姐姐說:若得個女兒,便打滅了休題。
若得個小廝兒,便著人飛馬報他去。你看我那姐夫,隔著肚皮,那裡知道。做娘的都是一樣懷胎,分甚麼男女?我在東莊裡看幾個頭口兒,吃了幾鐘酒回去。
老的每道:王獸醫也,前頭有鬼,你行動些兒。我說道:那裡便有鬼來?天色將晚了也,我口裡便強著。
腳步裡也走動些兒。(做走科)(春梅做叫喚科)(王獸醫云)呀!真個有鬼,我拿出我這捩鼻木來。有鬼無鬼,撮鹽入水。待走過去,我先喝他一聲。#!甚麼東西?(春梅云)我是人。(王獸醫云)我說不是鬼,你是甚麼人?(春梅云)我是叫化的。(王獸醫云)你是男子是婦人?(春梅云)我是個婦人。(王獸醫云)
你那裡做甚麼哩?(春梅云)我這裡養娃娃哩。(王獸醫云)元來叫化的,他也養娃娃。你得了個小廝兒是女兒?(春梅云)是個小廝兒。(王獸醫云)俺姐夫潑天也似家私,倒得了個女兒,你看這叫化的,倒養了個兒子。天阿,知他怎生對付著哩?兀那婦人,你那小的不與了人,要做甚麼?
(春梅云)俺與人誰要?
(王獸醫云)將來我要。(春梅云)你將的去波。(王獸醫云)一個好兒也。你看那青旋旋的頭兒,小小的口兒,高高的鼻兒。我抱將去,暗暗的與俺姐姐,可不是好呀。百忙裡溺我一身尿。兀那婦人,我隨身帶著些碎銀子兒,與你將息去者。(春梅云)哥哥你姓甚麼?(王獸醫云)問我姓?咦,他倒乖也。你問我做甚麼?你可姓甚麼?(春梅云)我姓李,小字春梅。(王獸醫云)你將的這碎銀子兒將息你那身體去。我將著這小的到的家中,久後抬舉的成人長大。李春梅也,我著你子母每團圓了,也不見的哩。(下)(旦兒上,云)妾身王氏。自從員外索錢去了,我得了個女兒,我也不曾稍信與他。我那兄弟王獸醫,他這幾日也不來望我。好煩惱人也。(王獸醫上,云)我將著這個孩兒,送與俺姐姐去。我不敢往那前門裡去,恐怕人看見我。我往這後門裡去,卻又撞見那肯分的老院公。
我叮囑他這樁事,則除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若是走透了一點兒消息,我著俺姐姐打也打殺你。我自一徑走到姐姐根前去。(旦兒云)是誰?(王獸醫云)
是您兄弟。(旦兒云)自家的兄弟怕做甚麼?過來。
(王獸醫見科,云)姐姐,你添了個甚麼?(旦兒云)
我添了個女兒。(王獸醫云)我可與你個小廝兒。(旦兒云)你那裡將來?(王獸醫云)姐姐你休問他。若是姐夫來家,則說是你添的。(旦兒云)好、好,兄弟也,你將這女兒,或是丟在河裡井裡,恁你將的去。
(抱兒下)(王獸醫云)我出的這門來。你看俺姐姐波,與了他那小廝兒,便道把這女兒丟在河裡井裡。那個小廝兒便強殺者波,則是別人的,這個女兒便歹殺者波,只是我的親外甥兒,我便怎麼下的。我將到家中,我那渾家可不有乳食?把這女孩兒抬舉成人長大,招個女婿兒,久以後也把老糟頭送在土裡。(下)(俞循禮同旦兒、#兒上)(俞循禮云)過日月好疾也。則從索錢回來,我這大嫂根前,所生了個添添孩兒。今經可早十三年光景。我因為這得了添添孩兒,特地蓋了一座義學堂。請了一個先生,將這四村上下小的每,都聚會在這學堂裡攻書。但是那別個學生背不過的書,俺這添添孩兒,他又早記了也。好一個聰明的孩兒,我心中十分歡喜。大嫂,則是一件,你那兄弟王獸醫,他無酒再不到俺家裡來。但醉了呵,上門來便尋吵鬧,萬千的不是,我則是看著你的面皮。大嫂,天色也覺早哩。等孩兒吃些茶飯,著院公送的他學堂裡去。(王獸醫上,打%科,云)才說兄弟,兄弟便至。自從抱的那小的兒來,與了俺姐姐,今經十三年光景也。那小的喚做添添,天生聰明,俺姐夫好不歡喜。往常問我姐夫借一具牛,今年再借牛去走一遭來。到得門首,我自徑入。(做見科,云)姐姐、姐夫,有酒將來我吃。(俞循禮云)大嫂,兀的不又醉了也。(王獸醫做打%兒科,云)我打這個小弟子孩兒。(俞循禮云)
呀!驚了孩兒。大嫂,你那糟頭怎生打我孩兒這一下?
(王獸醫云)我把你個忘恩背義的弟子孩兒。(俞循禮云)他怎生忘恩負義?你雪堆兒裡扶起他來那?(王獸醫云)十三年前也虧我這麼抱。(俞循禮云)你抱甚麼?(旦做覷科)(王獸醫云)姐姐,虧我抱的他這般大。(俞循禮云)大嫂,他又醉了。(王獸醫云)我來別無話說。姐夫每年間借與我一具牛,我今年要問你借牛去耕種來。(俞循禮云)我往年間便借牛與你,今年間偏不借與你。(王獸醫云)住、住、住。姐夫可要說的明白,往年間怎生借與我,今年怎生不借與我?
(俞循禮云)我往年間借與你,添添孩兒未成人小哩,如今長成十三歲,也曉的人事。你借我的去,或是倒了我牛只,損了我犁耙,你著誰陪我?你又無兒,你又絕戶。(王獸醫云)誰絕戶?(俞循禮云)你絕戶。
(王獸醫云)偏你不絕戶?(俞循禮云)添添是我的孩兒,我怎生絕戶?(王獸醫云)誰是你的兒?(俞循禮云)添添是我的兒。(王獸醫云)添添是你的兒?(俞循禮云)怎麼不是我的兒?(王獸醫云)我倒不知道添添是你的兒。(俞循禮云)你看這糟頭,怎麼你知道?
你說。(王獸醫做覷旦兒科,云)姐姐,添添孩兒是您的兒?(旦兒做慌科,云)兄弟,看著我面皮,休要胡說。(王獸醫云)想著那十三年前也虧我抱。(俞循禮云)怎的抱?(王獸醫云)也虧我這般樣抱。(俞循禮云)你是他的親娘舅,你便抱他一抱,打甚麼不緊?
(俞循禮做推王獸醫科,云)你個精驢禽獸,快出去,再也休上俺門來,兀的不氣殺我也。(王獸醫做出門科,云)我出的這門來。姐夫你好狠也,只一具牛不借便罷,罵我做絕戶,你便是不絕戶的?王獸醫也,一不做,二不休,&的繞著四村上下,關廂裡外,爪尋那十三年前李春梅。我一把手兒,拖將他來道:李春梅,則這個便是,那添添孩兒是你的兒。且看姐夫是你絕戶,還是我絕戶那?(下)(俞循禮云)大嫂,這廝又氣我這一場也。(旦兒云)員外,則是看我些面皮,休和他一般見識。(俞循禮云)大嫂,凡百的不是,我則看著你的面上。著院公送孩兒學堂裡去來。
(同下)(正末抱病,二旦扶上科)(二旦云)老的,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你掙』者。我不合信著伯娘的言語,將李春梅休了。若是有呵,得一男半女,也省的你這般煩惱。(正末云)婆婆,你如今後悔,可是遲了。則被我那兩個侄兒,定害殺老夫也呵。(唱)
【南呂】【一枝花】這些時典賣了我些南畝田,耗散了中庭麥。我將那少欠錢無心去索,婆婆也,這些時都只是盤纏了我自家的財。說著呵不由我感歎傷懷。我如今年紀老無接代,恨不的建一座望子台。我如今空蓋著那郁沉沉大廈連甍,天那!幾時能勾鬧炒炒喧堂戲彩。
(二旦云)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正末唱)
【梁州第七】誰著你便聽信著徐卿的那二子,怎麼來砍折了王氏三槐。到如今歲寒然後知松柏。那兩個蠢蠢之物,伴著夥泛泛之才。每日價貪圖花酒,潑使錢財。倒將我劈面搶白,欺負咱軟弱囊揣。都不到半年呵,早弄的家業全衰。則我那好言語勸著他可更分毫不睬,他道我絕後波他是緣分上合該,這廝他縱心兒放乖。摸著的當了拿著的賣,使了自己少下人債。從今後依前若不改,婆婆也,是必著他休上我門來。
(王獸醫上,云)姐夫,嗨!你好歹也。我問你借具牛,你借便借,不借便罷,罵我是絕戶,白白的受他一場氣。這白鷺村韓弘道叔叔家,我少他十錠鈔,本利該二十錠。我若今生今世不還了他呵,我那生那世也不如人。我將著這些本利還他去。說話中間可早來到門首也。(王獸醫做見二旦科,云)嬸子,唱喏哩。(二旦云)獸醫哥哥,那裡去來?(王獸醫云)我一徑的來。(正末云)婆婆,門首甚麼人?(二旦云)
是王獸醫。(正末云)自家的孩兒,著他過來。(王獸醫見正末科,云)叔叔怎麼來?(正末云)孩兒也,我病哩。(王獸醫云)叔叔,您休怪你侄兒。若知道叔叔病呵,您侄兒可早來看叔叔哩。(正末云)孩兒,你那裡去來?(王獸醫云)叔叔,你不知道。我問俺姐夫俞循禮,借一具牛。借便借,不借便罷,怎就罵我絕戶?
(二旦云)哥哥,你休那般道。您叔叔正為無兒憂愁思慮,害成病哩。(王獸醫云)嗨!這老的也缺著半壁兒哩。叔叔,我少你十錠鈔,本利該二十錠。您侄兒一徑的還叔叔鈔來。(正末云)孩兒也,別人的錢,不知饒了多少,量你這些,打甚麼不緊?婆婆,尋出孩兒那一紙文書來。休說本利,連這文書也還了孩兒,您將這錢鈔家中做盤纏去。(王獸醫云)叔叔,你休鬥您孩兒耍。(正末云)孩兒也,我不鬥你耍。(王獸醫云)
是真個?謝了叔叔、嬸子。(背云)姐夫,你好狠也。
這老的他是各白世人,本利該二十錠鈔,都不問我要,連文書也與了我。你是我親姐夫,借一具牛,便不肯借與我,倒罵我做絕戶。王獸醫也,十三年前將那小的與這老的,可不好來?姐夫你好狠也。(回云)叔叔,既不要本利,都還了我,待我拿這鈔去,買瓶酒來,與叔叔吃幾甌。(正末云)孩兒也,不要你買,我家中自有酒。婆婆,你去鏇將熱酒來,著孩兒吃。(福童、安童上,云)兄弟,俺叔叔染病哩。俺兩個將家私都使的無了,問叔叔討些使用,可不好那?來到門首,逕自過去。(做見科,云)您孩兒一徑的來問叔叔要些錢鈔,把俺兩個使用。(正末云)這裡有客人哩。
(唱)
【牧羊關】這廝故意的將人吵,入門來便撒賴,他吃的醉沉沉放浪形骸。你看他行不動東倒西歪,哎喲!你覷他立不定天寬地窄。(福童云)叔叔,你無現錢,將那遠年近歲欠下的文書,將來與俺兩個索去。(王獸醫做口扯文書科)
(福童云)你慌做甚麼?(正末唱)當日那舉債錢是咱親放,今日個要文書做您家財。至如我七十三八十四, (帶云)
哎!賊醜生每也,(唱)慣的您來千自由百自在。
(福童云)叔叔,你便死了,這家私總則是俺兩個的。(正末云)
【哭皇天】這廝那狠毒心如蜂蠆,荒淫心忒分外。堪恨這兩個薄劣種,現世的不成才。只古裡向咱家、咱家取索,也須知俺這三年五載,看看衰邁,還有甚精金響鈔,暗暗藏埋。只被你兩個潑無徒、潑無徒將俺來廝定害。沒揣的大驚小怪,便待要生非作歹。
(云)婆婆,家中有兩箱櫃文書,休開那鎖鑰,都與我抬將出來。(二旦著人抬出科)(正末唱)
【烏夜啼】也不索將的去堂前曬,也不索檢視的明白。
(云)小的每,將些草來蓋在櫃上,再掌個燈來者。(唱)
只一把火都燒做了紙灰來,(帶云)燒了!燒了!(唱)請兩個早離廳階,自去安排。我待學劉員外仗義散家財,我待學龐居士放做了來生債。把我這宿世緣交天界,(帶云)
燒了!燒了!(唱)不強如焚錢烈楮,滅罪消災?
(云)你看文書也燒了,錢鈔也無了,快去!快去! (福童云)他不肯與俺錢鈔,俺兩個家去了罷。
(下)(王獸醫云)叔叔,這兩個是你甚麼人?(正末云)這兩個是我的侄兒!(王獸醫云)叔叔,您侄兒不怪你,倒則怪嬸子。(正末云)你為甚麼怪他?(王獸醫云)嬸子,你若肯替俺叔叔娶一個近身扶侍,得一男半女,不強如受這兩個侄兒的氣?(正末云)孩兒,也曾有來。(王獸醫云)可那裡去了?(正末云)我說與你聽咱。(唱)
【賀新郎】我當年娶了個女裙釵,(王獸醫云)他和嬸子說的著麼?(正末唱)為他每話不相投,因此上遣他在門外。(王獸醫云)他去了多少時節?(正末唱)經今早過了十三載,(王獸醫云)這人敢還有麼?(正末唱)他可便一去了呵,石沉大海。(王獸醫云)叔叔,你打與我個模狀兒。(正末唱)則他生的短矮也那蠢坌身材,(王獸醫云)
多大年紀也?(正末唱)他年庚有三十歲,(王獸醫云)曾拐帶了些甚麼?(正末唱)止不過腹懷著半年胎。(王獸醫云)曾著人打聽來麼?(正末唱)這其間知道和尚在也那缽盂在。(王獸醫云)他小名兒喚做甚麼?(正末唱)每日家問春梅無信息,(王獸醫云)這人敢有哩。(正末唱)哎!
他也恰便似趙杲送曾哀。
(王獸醫做打呵欠科)(正末云)哥,你莫不在那裡見李春梅來?(王獸醫云)沒有見,我打了個呵欠。
(正末云)將酒來與哥吃。(王獸醫云)嬸子,我要濕濕去。(二旦云)你看這廝波。(王獸醫云)我出的這門來。(做溺尿科,云)姐夫,嗨!你好狠也,添添孩兒,有了主也。我過去說了,可是你絕戶我絕戶?(做過去見旦科,云)嬸子,您侄兒濕濕濕了也。(二旦云)你看這廝波。(王獸醫云)叔叔,我與嬸子一個娃娃。(正末云)敢是醉了也。(王獸醫云)我醉了,酒在肚裡,事在心頭。聽的你把那十三年前的事說起來,我怕不與嬸子一個娃娃?(正末云)婆婆,他說那十三年前的話,我有些耳背,你聽者。(王獸醫云)叔叔,我十三年前,去那四村上下看幾個頭口兒。那老的每便道:王獸醫,天色晚了也,你休家去,兀那前面二十裡巡鋪上有鬼。我便道:我是人,可怎麼倒怕鬼?
到的二十裡巡鋪上,則聽的那裡面噎噎的啼哭。我道:咦!敢真個有鬼麼?我拿起這捩鼻木來。喝了一聲道:甚麼人?他便道:我是個叫化的。我便道:你是男子也是婦人?他便道:我是婦人,在這裡養娃娃哩。(正末云)哥,可得了個兒也是女?(王獸醫云)沒產房,我不曾進去。(正末云)將酒來與哥吃。(王獸醫云)
我問他得了個兒也是女,他便道:得了個小廝兒。我便道:你不與了人怎麼?他便道:我便與人誰要?我便道:將來我要。我與了他些碎銀兩,他便與了我。
我問他甚的名姓,多大年紀,他道姓李,叫做春梅。
年紀三十歲。我將那孩兒抱到家中,與了俺姐夫新莊店俞循禮為兒。長成一十三歲,每日上學,打您門前經過。小名喚做添添,便是你的兒。(正末做咬王獸醫手科,云)哥也,你不說謊?是真個麼?(王獸醫云)
呀!咬你的指頭波。(正末唱)
【罵玉郎】聽說罷我便有九分來不快早十分也得快。(王獸醫云)老的,你兩口兒歡喜咱。(正末唱)不由我春滿眼,喜盈腮,抵多少東風飄蕩垂楊陌。(王獸醫云)老的,你可有了後代兒孫也。(正末唱)一片心想後代,(王獸醫云)我則是報答你仗義疏財的恩。(正末唱)三不知逢著貴客,(王獸醫云)叔叔,也是天意。(正末唱)我兩隻手忙加額。
(王獸醫云)也是你苦盡甘來。(正末唱)
【感皇恩】天那,這的是苦盡甘來,(王獸醫云)你命裡有,則是有。命裡無,則是無。(正末唱)暢好是命也時哉。(王獸醫云)若不是我說,你怎麼知道?(正末唱)你個知心友泄天機,俺那青春子從天降,這個白頭叟聽天的那差。婆婆也,你把那雞兒快宰,好酒頻釃。(王獸醫云)
酒勾了,吃不的了也。(正末云)將酒來。(唱)與足下相慶賀,同喜悅,放愁懷。
【採茶歌】則我這個老奴才,若認了那小嬰孩,(王獸醫云)老的,一似枯樹又逢春也。(正末唱)哥也,我就似枯樹上再花開。則道那一去了的孩兒在青霄外,誰承望洛陽的花酒一時來。
(正末云)小的每,"兩匹全副鞍馬來者。(王獸醫云)則"一匹馬罷,我和嬸子疊騎著。(正末云)你看這廝波,你著俺子母每團圓呵也在你,不著俺子母每團圓呵也在你。(做跪科)(王獸醫云)叔叔請起,只當搶了臉。(正末云)哥,你著俺父子團圓呵,我去那城中,請一個巧筆丹青的畫匠,我把哥這個形象畫將來,著俺子子孫孫,輩輩兒供養著哥,也不多哩。
(王獸醫云)叔叔,便有那巧筆丹青,也畫不出我這個醜嘴臉來。(正末云)哥,在意者。(唱)
【黃鐘尾】我則要你抱麟兒撞開孩子連環寨,婆婆也,我則要你引鶯雛飛出韓侯那一座大會垓。想自家年老憊,憂念的我這須鬢白,則我這孤獨的身也可哀。(云)哥,你和婆婆先去。(王獸醫云)叔叔,我知道。(正末唱)我這裡把這恩養錢我可也便(劃,(帶云)我雖無現在的,(唱)
我這裡或是典或是賣。盡著他言,由著他責。你則似那水也似流,風也似擺。使不著你糕也似團,婆婆也,我則要你謎也似猜。哥,不須我叮嚀的向你行說一派,(帶云)可到那裡呵,(唱)用著你那巧言波令色。(二旦云)老的也,我知過了也。(正末唱)婆婆也,則要你知過而必改,(云)
我到那裡一頭的見了我那孩兒,兩隻手抱的牢者。(唱)
哎,你可便休道是拾得一個孩兒,落得價摔。(同下)
第三折
(#兒上,云)我是那俞循禮的孩兒。下學來家裡吃飯去,怎麼不見養爺來接我?(王獸醫上,云)自家王獸醫的便是。姐夫,你好狠也,罵我做絕戶。如今添添孩兒,有了主也,他原來是韓弘道的孩兒。我如今與添添孩兒說知了。姐夫,看你絕戶,是我絕戶?
(做見科,#兒做唱喏科,云)舅舅,你那裡去來?
(王獸醫云)添添孩兒,我問你咱,你是誰的孩兒?
(#兒云)我是俞循禮的孩兒。(王獸醫云)你不是俞循禮的孩兒,是白鷺村韓弘道的孩兒。你休家去,你的父親乘著鞍馬,便來看你也。(下)(#兒做哭,云)
元來我是韓家的兒。我且不家去,則在這裡,看有甚麼人來。(正末扮院公上,云)自家是俞循禮家中的個院公,如今著我接添添小哥去。這裡也無人。添添小哥,不是俞循禮養的,是王獸醫抱將來的,則我知道,別人都不知道。這添添小哥,今年十三歲,天生的甚是聰明,父親歡喜死他,卻那裡知道這就裡也。小哥上學去了,我如今接著他去者。(唱)
【商調】【集賢賓】則俺那小哥哥從幼兒便有志節,端的那頑劣處並無些。敢則是天生的聰俊,待改家門氣象兒全別。寫字兒寫得來端方,對句兒比別人對的來真切。可久以後廣寒宮裡必將丹桂折,雷發聲便動春蟄。則我看承他似堂上親,把他來誇獎的就做了世間絕。
(云)小哥,老漢背的你到家中吃飯去波。(#兒做使性不言語科)(正末唱)
【金菊香】我則見他自推自跌自傷嗟,哎!哥也,你那般抹淚揉眵可是因甚也?我問道時無話說。哎!這樁事我敢猜者,哥也,多應是師父行吃了些虧折。
(#兒云)養爺,我不是俞循禮的兒,我是韓弘道的兒哩。(正末云)誰這般說來?(#兒云)王獸醫舅舅說來。(正末云)王獸醫?哎,你送了人也呵。(唱)
【梧葉兒】我聽說罷著我醒如醉,可便唬的我來心似呆,(云)哥,你不知道王獸醫是個不良的人?他問你父親借具牛,你父親不曾借與他,他記這些冤仇,阻隔您這父子的情也。(唱)我急慌裡著些閒散話兒遮。(帶云)王獸醫,哎,(唱)他是個不睹事的喬男女,你便橫枝兒待犯些口舌,那廝敢平地下鍬撅,(帶云)哎,哥也,則你休聽他這酒魔的漢呵,(唱)一謎裡便胡謅亂說。
(二旦同王獸醫上)(二旦云)這個是俺的孩兒也。
(正末云)是誰的孩兒?(二旦云)是俺的孩兒。(正末云)是您家的孩兒?您倒省氣力也。(唱)
【後庭花】你常好是要便宜的小大姐,(二旦云)元是我家的兒。(正末云)噤聲!(唱)你這言語也瞞不過我個老養爺。(二旦云)著孩兒認了姓,頻頻的來往。(正末云)
你道甚麼哩?(二旦云)認了姓頻來往。(正末唱)你道是教孩兒認了姓頻來往?(云)這等話,誰說來?(二旦云)
是韓弘道說來。(正末唱)哎!那老子識時務也便為俊傑。
聽說罷這周折,不由我不喉堵也那氣噎。(云)小哥,你今待要如何?(#兒云)我&的百年時入墓穴,兩下裡駕輿車。(正末云)哎喲!痛殺我也。(唱)則他這小孩兒家發話別,便大人也不會您樣說。他道是百年時入墓穴,兩下裡駕輿車。
【青哥兒】急的我兩頭兒無能、無能計設,俺姐姐雖不曾道懷耽、懷耽十月,哥也,那恩養你處何曾道倦怠了些?
我常記的舊年時節,你身子兒薄怯,發著潮熱,他將那錦繃兒繡藉,蓋覆的個重疊。但有些兒焦),便解下搖車。
乳哺的寧貼。恰得個休歇,俺姐姐真守到畫眉窗外月兒斜,(帶云)這也則為你呵。(唱)伴孤燈熬長夜。
(二旦同王獸醫做拖#兒科)(正末唱)
【柳葉兒】哎!哥也,除你外別無甚枝葉,爭忍道義斷恩絕。便則道腸裡出來腸裡熱,怎生把俺來全不借。你唬的波小爹爹,你今番去了再幾時來也?
(二旦同#兒下)(正末拖住王獸醫,云)莊院裡小的每,喚俺哥哥、姐姐來。(俞循禮同旦兒上,云)
做甚麼哩?(正末云)有人家奪將小哥去了也。(俞循禮云)誰這般說來?(正末云)你則問王獸醫。(俞循禮云)王獸醫,添添孩兒怎麼著人奪將去?(王獸醫云)是韓弘道的兒,他奪的去了也。(俞循禮云)是真個?兀的不氣殺我也。(俞循禮同旦兒做倒,正末扭住王獸醫科)(王獸醫云)你撒了手。不似你這個兩頭白麵搬唇遞舌的歹弟子孩兒。(下)(正末做驚科,云)
呀!呀!呀!哥哥精細者,添添小哥來了也。姐姐精細者,添添小哥來了也。(唱)
【油葫蘆】呀!可這壁廂便氣殺他娘,(云)哥哥精細者,添添小哥來了也。姐姐精細者,添添小哥來了也。(唱)那壁廂沖倒他爺。哎喲!慌的我來戰篤速這手兒可怎生抬揲?
(帶云)哥哥省煩惱!(唱)俺正是容易得來,你今日容易舍。也是咱前生的冤業,勸哥哥、姐姐莫癡呆。
(俞循禮做哭科,云)大嫂,別人家的兒,著他奪將去了,可不氣殺我也。(正末云)哥哥,咱家去來。
(唱)
【浪裡來煞】這施恩不在年紀老,哎!扭打不必性兒劣。
(帶云)王獸醫你好狠也呵。(唱)把俺這連枝樹可怎麼一時截?若是咱不煩惱則除心似鐵。非幹俺便忒著那疼熱,大剛咱這人生最苦是離別。(同下)
第四折
(俞循禮同旦兒上,云)大嫂,你整整的瞞了我十三年光景。我早知道這添添不是我的兒,我也不抬舉他這十三年也。(王獸醫上,云)嗨!俺姐姐敢有些兒怪我。來到門首,我自過去,見俺姐夫去。姐夫。(俞循禮云)舅子,你好狠也,你怎生下的。(王獸醫云)
不幹我事。(俞循禮云)可是誰說來那?(王獸醫云)
都是那酒說出來了也。(俞循禮云)你少吃一鐘波。
罷、罷、罷,既是他家的,落的著他將去了。我若今生今世,昧了人家子嗣,我便死呵,到那生那世,越折罰的我重。舅子也,你將這八句詩送與孩兒,他是個聰明的,若見了詩,他必然來看我。若是來的早,便能勾見我的面。若來的遲了,我那裡得活的人也。
(做遞詩科,云)舅子,你那未說之時,俺也恩不斷,被你說破之時,俺就斷了恩。大嫂也,俺有日百年身死後,天那,知他誰是拖麻拽布人。(做哭科,云)添添孩兒,則被你痛殺我也。(同下)(王獸醫云)我將著這詩送到韓弘道家,與添添孩兒看,走一遭去來。
(下)(正末韓弘道同二旦、#兒上)(正末云)誰想有今日也呵。孩兒也,你叫我一聲爹爹。(#兒做叫科,云)爹爹。(正末云)兀的不喜歡殺老夫也呵。(唱)
【雙調】【新水令】則俺這眼前花風雨夜來時,投至俺得相逢非同造次。有如那枯竹上生嫩筍,老樹上長新枝。仔細尋思,這也非人力乃是天賜。
(王獸醫上,做見正末科,云)叔叔你歡喜麼?
(正末云)可知歡喜哩。(王獸醫云)你怕不歡喜,這早晚煩惱殺俺那姐姐、姐夫也。俺姐夫將的八句詩與你孩兒看者。(#兒做念詩科,云)璧玉連枝取次分,
鐵人無淚也消魂。愁雲聚此新莊店,喜氣生他白鷺村。
畫閣有誰知冷暖,高堂無客問晨昏。夢回不睹親兒面,斜月微明獨倚門。(詞云)我看罷也雨淚千行,不由我刀攪心腸。認了你個生身父母,俺牽羊擔酒卻拜謝俺俺那養育爺娘。(王獸醫云)叔叔,你牽羊擔酒,直至俺姐夫門上認親,走一遭去來。(正末云)哥哥說的是。俺領著孩兒認親去來。(同下)
(俞循禮同旦兒上,云)這早晚怎生不見王獸醫來?(正末同#兒、二旦上)(正末云)來到了也。(做見俞循禮拜科,云)多蒙親家養育之恩,老夫今日同孩兒特來拜謝也。(做把盞科)(唱)
【沽美酒】高高的捧著玉卮,伏伏的跪在階址,願親家滿飲香醪,你便且莫辭。(俞循禮云)您便是有兒的。(正末唱)哎喲,你再休*唇波掛齒,現放著一個正名師。
【太平令】莫怪他泥中隱刺,(俞循禮云)俺是絕戶的。
(正末唱)他又不曾道節外生枝。也不索丁一卯二。(俞循禮云)都是王獸醫來。(正末唱)且休問甚麼張三波李四。
咱兩個老兒,到死時,令這個小廝,我著他兩下裡居喪拜祀。
(王獸醫同李春梅上)(王獸醫云)我尋得李春梅來了也。(正末云)誰是李春梅?(春梅云)則我便是李春梅。(正末唱)
【七弟兄】聽說了姓兒,和這小字,不由我就不喜孜孜。
這一場好事從天至。莫不是夏蟬高噪綠楊枝,險些兒西風了卻黃花事。
【梅花酒】我覷了這女豔姿,如此般蠢坌身子,粗奘腰肢。卻生的這般俊秀的孩兒。敢則是鴉窩裡出鳳凰。糞堆上產靈芝,這言語信有之。想天公果無私,將人心暗窺視。
沒揣的對付雄雌,酩子裡接上連枝。
(帶云)春梅也,這一場呵,(唱)
【收江南】呀!抵多少斷腸人寄斷腸詞,今日個弄璋人說與弄璋的詩,都是那老天不絕俺宗支。這一家兒恰似、恰似旱苗甘雨得來時。
(俞循禮云)住、住、住,大嫂,閒話休題,添添孩兒便是他的。我問你:那十三年前,你可添了個甚麼來?(旦兒云)我得了個女兒。(俞循禮云)如今可在那裡?(旦兒云)與俺兄弟王獸醫也。(俞循禮云)
王獸醫,好呵,你可將我那女兒來波。(王獸醫云)
好、好、好,一場惡怨,都打在我身上。我十三年前,在那四村上下二十裡巡鋪,抱得李春梅的兒子,換了姐姐的女兒回去。我渾家又有乳食,抬舉的一十三歲,叫做桂花,便是你的女兒。姐姐你也依著我者,將桂花女兒,與俺叔叔家做了個媳婦,添添兒與俺姐夫做個女婿,你兩家做那世世割不斷的親戚。百年之後,著這兩口兒澆茶奠酒,墳前拜掃,輿後拖麻。可憐見,我無主意老糟頭,身死之後,將這把絕戶的骨頭,葬在墳外牆下。到那冬年節下,月一十五,+不了的涼漿冷飯,去我那絕戶的骨頭上,澆奠一兩盞,便是報答老糟頭一般。(詩云)莫怪區區巧舌頭,兩家不要記冤仇。今朝兒女重完聚,姐夫哎,何不當初借我那耕牛。(俞循禮云)這廝也說的有理。天下喜事無過子婦團圓。殺羊打酒,做一個慶喜的筵席。(正末唱)
【尾聲】甫能認的孩兒至,又得個媳婦兒完成喜事。盡著我瓦盆邊飲白酒盡餘生,畫堂中戲斑衣快活個死。
題目 白鷺村夫妻雙拆散
正名 翠紅鄉兒女兩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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