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簫記第十七齣　拾簫

第十七齣　拾簫

　　〖點絳唇〗（內官嚴遵美上）萬點星懸。九光霞見。芙蓉殿。上元燈樹。晻映黃羅扇。海色紅雲。玉班深護從龍宴。香雷燭電。緩步着流蘇輦。

　　太乙壇前月色新。明光宮裡太平人。
　　龍銜火樹千重焰。鳳吐蓮花萬壽春。

　　自家北院副使嚴遵美是也。先出馬存亮公公門下。後與西門季玄公公同掌掖庭。袴衫供奉。無心作執笏軍容。楹舍藏書。那用到帖黃廳事。長想去青城山度日。暫掛了紫薇垣一星。擁護龍顏。周旋豹尾。恭遇上元佳節。官家勑賜燒燈。下官祗候聖駕。宴罷群臣。遊賞各宮。這是華清宮。真個好燈也。只見弱骨千絲。輕毬萬眼。庭開菡萏。熒熒華岳明星。洞遶篔簹。點點竹宮權火。雲母帳前灧瀲。多則過十千枝光滴滴的露影琉璃。夜明簾外輝煌。少也有一萬盞脆冷冷的雨絲纓絡。急閃閃瑤光亂散。妝成鹿銜五色靈芝。慢騰騰獸炭雄噴。做出犬吠三花寶葉。遊魚上下。似洞霄宮裡。隱隱約約。魚遊錦上生波。走馬縱橫。像吐火山前。璁璁瓏瓏。馬瑙屏中絕影。怎見得星移萬戶。赤溜溜的珠毬滾地拋來。可知他月到千門。碧團團的銀燭半空丟下。靈船低泛。通霞臺上沈沈靄靄。平白地透出霞舟。百里丹煙流宿海。火鏡高然。望日觀前雄雄魄魄。半更天推開日扇。九枝紅艷簇天壇。的的攢攢晃觚稜。盡點綴了丹房簷蔔。霏霏嫋嫋旋華蓋。鎮飄搖的紫蔓莆萄。綠綠夭夭。高掛着明璚宛轉。都來是方壺素縠黏成。紅紅白白。細看他花格綸連。好不過員嶠輕蠶翦就。又不是龍吟聲。彪吼聲。驎合邏。驎佗夜。驎跋至。蚤發擂了鼕鼕瞳瞳端門禁鼓。六街驚摻。阿香車裡行雷。且道個遏雲社。飛盝社。喬宅眷。喬迎酒。喬樂神。旋扮裝來嘈嘈雜雜複道危棚。百隊喧攢。玉女窗前笑電。綠香沈穗。吹笙送度九微。峨峨艷艷。半層圈絡。金莖盤上映初晴。繡襖雲花。夾仗繞開四照。玲玲瓏瓏。幾柱冰條。玉膽瓶中看欲化。水晶檠璀璀璨璨。白鳳凝酥。到處廣寒宮一般清徹。珊瑚座㻞㻞璘璘。玄龍吐燭。咫尺融皋國萬里通明。玉消膏。琥珀餳。屑屑雰雰。裝花灌藕。朱盤架簇插飛蛾。流蘇帶。芳提葉。閒閒淡淡。糅火楊梅。縞衣衫爭傳帖繭。別樣機關。活動得奇奇怪怪。綵樓高處。削成仙子三山。諸般故事。渲畫得分分明明。玉柵鋪時。簇成皇帝萬歲。正是黃道宮羅瑞錦香。雲霞冉冉度霓裳。龍輿鳳管經行處。萬點明星簇紫皇。道猶未了。聖駕早到。

　　〖望吾鄉〗（眾擁元和皇帝上）萬戶春初。榮光麗寶圖。樓臺晻映星橋路。龍銜鳳燭雲霞曙。列彩艷椒塗。連廊耀綺疎。玉管金輿度。

　　金鎖通宵啟玉京。遲遲春箭入歌聲。
　　寶坊月皎龍燈澹。紫館風微鶴焰平。

　　朕乃神堯皇帝九代玄孫。紹引金繩。宏調玉燭。賴天地和靈。祖宗載祀。日兄月姊。長開五色金輪。雲帥風師。每應三元玉琯。翠陌湧瑯邪之稻。香機足房子之絲。風枝蚤報千秋。雪鳥長呼萬歲。且喜今夕元宵佳節。燈月交輝。豐年之占。朕與百姓樂之。此是華清宮。徘徊一會。分付穿宮。傳令教坊司。暫停餘樂。踏歌一曲。

　　（內奏曲介）

　　〖黃龍探春燈〗鵲鳷風新。芙蓉宵近。昇平萬年光運。明霞秀色。明霞秀色。玉燭調輝。冰壺寫暈。照山河國泰民安。謝天地風調雨順。璧月度歌塵。長春聖人。長春聖人。

　　〖前腔〗縹緲紅雲。青鸞成陣。闡蟬玉梅風韻。紗籠半隱。紗籠半隱。笑語遙分。衣香暗認。謾挨搪細骨腰輕。解縱送迴波眼俊。璧月度歌塵。長春聖人。

　　（帝云）詞是何人所作。
　　（內應介）隴西進士李益。
　　（帝）真才子也。嚴穿宮。把他名字黏在御屏風上。
　　（嚴呼萬歲介）
　　（帝）再起玩賞一會。

　　〖望吾鄉〗寶炬金爐。宸遊席錦圖。上陽宴笑瓊霞駐。天風縹緲吹雲護。鰲綵忭嵩呼。鶉光照海酺。萬歲登高處。

　　嚴穿宮。元宵勝節。朕與文武官宴罷太早。朕看他們都有不盡之興。可傳示都下士女。無論貴賤道俗。俱得至華清宮玩燈。盡丙夜金吾不可呵止。稱朕與民同樂之意。
　　（嚴呼萬歲，帝下）
　　（嚴）分付監門尉。傳示金吾衛將軍。奉聖旨。都下士女。貴賤道俗。並許至華清宮玩燈。盡丙夜不得呵止。稱與民同樂之意。
　　（內呼萬歲介，嚴下，郭小侯鮑四娘同上，看燈介）五夜好春隨步暖。一年明月打頭圓。俺郭小侯蚤已皇親賜宴。旋聞聖旨許至華清宮玩燈。鮑四娘伴俺入宮。遊賞一會。

　　〖出隊子〗星毬銀樹。星毬銀樹。畫闌煙櫳照綺珠。千門如晝晃金鋪。萬燭光中彩雲護。﹛（小侯）四娘留些興回去。（合）﹜且歸去侯家。香風九衢。

　　（下）
　　（杜秋娘善才扮女道士上）樓臺皎似長明殿。燈火遙同不夜城。俺杜秋娘曾入侍先帝。賜與霍王。如今入西王母觀作女冠。今夕風光。塵心未了。聞得聖旨許玩燈。到這華清宮。善才。這是俺和你舊遊之所。燈樂一般。只是人事不同了。

　　〖前腔〗芙蓉光吐。芙蓉光吐。絳闕霞宵月影舒。神壇太乙朗蓬壺。縹緲珠星躔漢渚。﹛善才。回去罷。久玩此令人感傷。﹜好歸去仙家。霓裳步虛。

　　（下）
　　（鄭六娘十郎小玉上）春宮不閉葳蕤鎖。星漢迴通宛轉橋。俺六娘曾事先帝。賜與霍王。這華清宮正是老身舊遊之所。十郎郡主是不曾到此。正好遊玩一回。

　　〖前腔〗帝城三五。帝城三五。紫禁煙花遶玉除。暗塵紅隘碧鈿車。墜瑟遺釵飄滿路。﹛十郎小玉呵。﹜同去翫天燈。金蓮暗扶。

　　〖前腔〗（十郎小玉）絳臺雲母。絳臺雲母。綠炬朱棚上轆轤。霜蛾白鳳繞麟鬚。穠李纖歌人幾處。﹛娘。﹜看銀燭青煙。怕甚金吾。

　　（金吾將軍上，喝介）漏過三聲了。還道是不怕金吾。快走。清宮太監來也。

　　〖浪淘沙〗官至執金吾。緹騎前驅。蹋歌人散錦氍毹。玉漏三聲宵已半。聽響銅壺。聽響銅壺。

　　快走快走。拿着。（下）

　　（六娘十郎走上叫）小玉快行。

　　〖前腔〗踏碎玉蟾蜍。嚴署催呼。﹛呀。小玉在那裡。（作慌介）﹜等閒失卻鳳將雛。﹛那邊笑聲相似他。（十郎尋叫哭介）﹜巧笑燈前人不見。淚蠟垂珠。淚蠟垂珠。

　　（內喝拿介，六娘十郎下）
　　（小玉）冤家。我的娘。我的十郎夫在那裡。
　　（內喝作驚介，走介）

　　〖前腔〗徼道響雲除。月墮金樞。﹛冤家。宮門屈曲。教奴從那路出去。﹜千門萬戶怎踟躕。﹛（作跌拾簫科）呀。原來是一管紫玉簫在地上滑著。想起一計來。奴家嬌弱女孩兒。外間燈市闐塞。縱出得去。也落少年之手。不如就取着紫玉簫在手。遇着清宮太監。拿到內家殿前。更有分訴處。倘天恩垂問。便將我十郎才名說一番。或見矜憐送出。﹜拾卻紫簫閒按取。引出仙都。引出仙都。

　　（嚴呼喝上，小玉驚伏介）

　　〖前腔〗火樹欲棲烏。銀鑰催臚。﹛手下好生搜索。各處恐有奸細。﹜樓心殿腳有人無。﹛（眾喊介）拿得一個小女兒。偷卻太真娘娘紫玉簫。躲在殿西頭。（嚴）呀。女子犯禁了。﹜玉管偷來緣底事。問是誰姝。問是誰姝。

　　（眾擁小玉下）

　　〖一江風〗（郭娘娘上）翠雲翹。玉殿催春早。玲瓏繡額寒猶峭。過燈宵。火樹銀樓。點綴星楡照。香猊穗縷搖。聽阿監巡吹遶。風清別院昇平調。

　　〖更漏子〗展金宮。鋪玉冊。光映錦貂梅額。三殿宴。九枝燈。春風遶畫棚。　　珠斗直。銀蟾滴。人在鳳橋吹笛。簪繡蝶。卜羅裙。瑞龍香自薰。

　　自家郭貴妃是也。先祖汾陽王郭子儀。父親太尉郭曖。母親齊國太長公主。自幼聘入廣陵王為妃。皇上即位。進冊貴妃。掌管長秋宮玉璽。生下女兒太和公主。外家兄弟。止有小侯郭鋒一人。自家早應星娥。出參天姝。熒熒金屋。長公主調笑膠東。蕩蕩璚霄。先太傅進封高密。班婕妤竟辭同輦。看甘泉宮裡。那堪圖畫夫人。馬明德長居後堂。怪白玉階前。不記披香博士。因此輒開魚貫。長詠關雎。且喜玉燭調輝。金環順序。恭遇元宵令節。侍宴回宮。怕有失事宮娥。詔獄來此。禮當祗候。道猶未了。穿宮早到。

　　（嚴太監押小玉上）

　　〖前腔〗紫霞標。殿幄籠春曉。龍輿鳳吹煙花嫋。恨燈宵。傍月迴雲。亂映芙蓉笑。﹛妮子呵。﹜風韻好無憭。玲瓏花犯巧。偷將玉管吹雲表。

　　聖旨道。朕賞燈宴之綺節。聽才子之芳詞。與民同樂。得盡丙夜。至期穿宮出徼。搜得一女兒。盜太真娘娘紫玉簫一管在手。可是內院宮人。厭金閨而巧出。或者教坊弟子。按珠曲以偷傳。着送長秋宮中細問。倘係都人士女。問他落後情由。

　　（郭娘娘）萬歲。

　　〖桂枝香〗﹛（扣問介）婦人。你可是宮娥。﹜燈煇月耀。紅訛翠擾。莫不是絳殿容華。早罷卻朱衙燼燎。怨重閨疊瑣。怨重閨疊瑣。洞房空曉。鏡臺空老。乘月步招搖。別有處知音也。﹛因此上﹜暗引瓊簫出鳳翹。

　　（小玉）妾怎充得宮女。服色不同。

　　〖前腔〗金宮魚藻。彤墀鶴草。似這般銀鑰羈鸞。怎做得雕籠去鳥。恁宮監老伴。恁宮監老伴。披圖對召。抄名暗叫。春滿睡紅綃。似這般憔悴也。羞殺容華金步搖。

　　（郭娘娘）不是宮人。便是宮妓。才用得紫玉簫。

　　〖前腔〗﹛看你﹜搔頭鳳矯。檀心翠巧。若不是度曲韓娥。定則是縈情蘇小。向殿頭供奉。向殿頭供奉。傳梅索笑。歌蘭合調。隨例雜簫韶。因此上偷將也。暗譜霓裳趁綠腰。

　　（小玉）妾如今非教坊人了。

　　〖前腔〗章臺夢悄。橫塘路杳。﹛娘娘。﹜若還是絳樹梨園。怎不帶柘枝花帽。和砑裙長俏。和砑裙長俏。雲棚斷掃。紅氍罷嫋。無分逐花妖。若提起洞簫也。鳳侶曾經素手招。

　　（娘娘）怎的比着秦弄玉。他是公侯貴種。你既不是宮妓。緣0何到此宮來。盜此簫去。可是何等婦女。
　　（小玉）妾姓霍。名小玉霍王之女。
　　（娘娘）霍王是封邑在霍。你卻姓霍。緣何是他女。
　　（小玉）妾母鄭六娘。原是內家供奉左班人。賜與霍王二十年。生妾十六歲。嫌妾出微。改姓從霍。賜紅樓一座。御賜寶玉十廚。聽母擇婿。不敢欺誑娘娘。
　　（娘娘扯起玉科）霍王是順宗皇帝兄弟。並肩一字王。既係王女。便同郡主。請起借問來由。

　　〖集賢賓〗﹛（小玉）家母呵。﹜宮花漢殿曾分笑。賜梁園玉葉蘭苕。﹛（娘娘）緣何放出。（小玉）﹜桂樹銀牀心好道。攬青絲素鬢無聊。﹛（娘娘）他因此感傷麼。（小玉）正是﹜慵禁細腰。總放卻星矑月貌。﹛（娘娘）可可學得仙成。（小玉）﹜修行早。可知是淮王不老。

　　（娘娘）郡主可招得甚才郎。
　　（小玉）已配人了。

　　〖前腔〗隴西士族美年少。似凌雲逸氣飄飄。玉樹風前冰雪皎。綴新篇璀璨璚包。﹛（娘娘）他祖上可有仕宦。（小玉）﹜簪裾累朝。﹛（娘娘）姓甚名誰。（小玉）喚做李十郎。（娘娘）宮中常聞得外間有李十郎是才子。可就是這人。（小玉）便是﹜香名滿玉堂風調。﹛（娘娘）他可出得身否。（小玉）他見在此應制。不日上春榜了。﹜龍欲跳。看咫尺鵬溟鳳沼。

　　（娘娘）郡主。你成就許多時了。想是同到華清宮玩燈麼。

　　〖前腔〗（小玉）藍田種璧初垂燿。﹛（娘娘）這等是佳人才子了。（小生）﹜愧微軀不似璚瑤。只為十二雲衢燈月好。攪芳心對影華宵。﹛（娘娘）這等是十郎同來。怎麼不回顧郡主。（小玉）﹜更深麗譙。﹛（娘娘）可是金吾將軍清宮太監要鎖宮門。衝散了伴當。（小玉）正是。﹜斷群處鴻迷鵲遶。﹛（悲介背云）十郎夫。﹜心縈燥。對殘燭淚紅多少。

　　（娘娘）郡主緣何偷着太真娘娘紫玉簫。

　　〖前腔〗（小玉）歸雲背月金蓮小。殿西頭暗拾璚簫。﹛奴家此時想將起來。孤身獨步。怎生回去。那燈市呵。﹜紫陌遊童喧未了。怕宵征薄行橫挑。﹛奴家若落此輩之手。縱然他引得奴回去。何顏自洗。因此奴家拿着此簫。﹜寧歸法條。倘遇着龍顏鳳表。明訴告。﹛奴便死在金階下甘心了。﹜也顯得夜行分曉。

　　（娘娘）好志氣。好能事。

　　〖琥珀貓兒墜〗生小香娃。絕世心靈巧。多露沾衣能自保。冰壺徹底見清標。待曉。奏送孤鸞。還歸鳳條。

　　（小玉拜求科）

　　〖前腔〗睡鳥驚啼。墜月金莖表。﹛娘娘。﹜願借蓮臺分綺照。﹛（娘娘）只怕聖躬龍寢。奏不得事了。（小玉）娘娘。聽別殿歡笑呵。﹜還聞天語墜雲霄。﹛（娘娘）只怕天也將曉。（小玉）﹜難曉。蚤賜金雞。還飛鵲橋。

　　（娘娘）郡主要歸急。便可同到別殿。將霍王舊事重說一番。
　　（小玉）

　　〖尾聲〗芙蓉別殿煩相奏。鳳管偷吹倘見饒。﹛（娘娘）說那裡話。﹜還有華燈送出中人導。

　　（娘娘）花宮蓮漏已三更。（小玉）獨自低迷步玉京。
　　（合）到得殿頭宣賜燭。重開金鎖放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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