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甓記第二十四齣　手板擊鳳

第二十四齣　手板擊鳳

　　〖西地錦〗（小生上）尀耐奸雄跋扈。偽將心事拋他。謬為恭敬權趨附。待時入室操戈。

　　流落荊揚數載餘。滿懷忠讜向誰舒。
　　謾隨從事穿鈴閣。幾向奸雄效密機。
　　匿怨足恭非本意。投明棄暗直徯時。
　　今朝幸脫絛籠去。會看雲陽樹隼旟。

　　下官溫嶠是也。前蒙劉越石延譽江南。今承王處仲收歸湘漢。效陳平之秘計。進亞夫之忠謀。以我偽心。取彼真悅。只是他權傾南國。勢壓中朝。因朝廷處之外藩。蓄邪謀陰圖不軌。況兼錢鳳那廝。妖狐九尾。毒虺兩頭。託心腹以容奸。時下井中之石。鼓齒牙而害善。常操室內之戈。慮含沐猴之砂。強營狡兔之窟。遂假意與他結納。謬加贊揚。說他精神滿腹。鳳聞深喜。以此他兩個俱落我之彀中。近日因丹陽尹闕。下官謂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選。那錢鳳就極口相薦。我故假意推辭。敦復不允。只是一件。此身在近。可以日夕偵探。惑亂其心。倘今遠去。能保處仲之眷顧不衰。世儀之讚言不發。今日之與我者。不因而奪我乎。蒙他治酒相餞。少間席上。不免再做個繾綣之情。使彼終不我疑。以保萬全。卻不是好。正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下）

　　（末上）

　　昨夜銀河轉斗杓。今朝東閣賸相邀。
　　陽關三疊歌驪曲。別淚千行滴雀橈。
　　鴻雁那堪愁裡去。雲山況是望中遙。
　　此行後會知何日。顓待春光寄柳條。

　　自家王都督府中院子是也。今日俺老爺與溫爺餞行。你看筵陳兔首。簾捲蝦鬚。金獅口內噴煙。闔室祥光紛繚繞。寶鴨頭中飄篆。滿堂瑞藹散氤氳。水晶盤盛的是炰鳳烹龍。畫几殽馨蘭麝。鸚鵡杯傾的是鵝黃鴨綠。玉壺酒滴珍珠。幾般雜劇戲傞俄。一派笙歌聲嘹喨。高談霏玉屑。喃喃執手話臨岐。上座集金貂。濟濟開襟嗟去馬。正是樂莫樂兮心相知。悲莫悲兮遠別離。道猶未了。老爺早到。

　　〖疎影〗（淨）馬蹄篤速。備離筵供張。少展心曲。（丑）數載交歡。一朝遠別。愁懷耿耿堪掬。﹛都督大人。錢鳳見。（淨）世儀少禮。太真可曾到麼。（丑）想即刻就到了。（小生）﹜樗材幸沐推京兆。悵來會幾時重卜。（報介，見介，合）記取今日華堂。痛把銀尊相逐。

　　（淨）太真。握手出都門。駕言適京邑。
　　（小生）豈不懷故知。惆悵關河隔。
　　（丑）麗日坐高樓。清觴讌華室。
　　（淨）流光倏忽過。後會杳難即。
　　（小生）念結路方遙。歲陰野無色。
　　（丑）單車君就道。隻影我還泣。
　　（合）把酒一相酬。淚落滿衣濕。

　　（淨）太真。幾載相知。有同膠漆。一朝輕別。頓類參商。徒以丹陽近輔。藉公保障。故不容不割肺腑厚誼。以副心膂重託。幸堅北固之防。毋使我有東顧之慮。萬萬。
　　（小生）溫嶠一介草茅。遠投麾下。重蒙明公俯加翦拂。譬之曲木見採於班門。溲渤備收於藥籠。誠不世之奇遭。三生之罕遘。今日復蒙不次委以重任。溫嶠敢不務竭襪線之才。第恐有辜鎖鑰之寄。只是一件。遠離幕屬。杳隔音徽。不無暌別之哀。有觸拊心之痛耳。所喜世儀英英偉識。落落襟懷。遇事多機。不怕盤根錯節。臨謀足智。可稱閎覽博聞。信幕府之元僚。台臺之羽翼。臭味相投。差足少慰耳。
　　（丑）呀太真兄。以棟梁之材。抱干城之略。今日此舉。不過鼓屠刀於小試。定當奏鴻業於方來。許久倚參戎。昔時承提誨。今日分袂。忽忽若有所失。足下反加浮譽。使鳳益增愧赧。
　　（淨）叫左右。快將酒來。
　　（淨敬酒介）

　　〖畫眉序〗春光展新綠。玳瑁筵開對晴旭。唱陽關三疊。酒傾金谷味相投臭並芝蘭。心毋遐音慳金玉。（合）這回執手相分去。何日舊歡重續。

　　〖前腔〗﹛（丑）小弟借花獻佛。也敬溫兄一杯。﹜擎杯獻醽醁。﹛看﹜楊柳依依拂華屋。悵別離無限。情隨艫舳。蕩心旌轉類飛蓬。啼淚血汪同流燭。（合前）

　　〖前腔〗﹛（小生）都督。我﹜頻年受膏沐。今日分辭往丹瀆。懼才疎力薄。有孤覆育。歷征塵身去江南。念恩波心懸漢北。（合前）

　　〖前腔〗﹛世儀。﹜寅恭義深篤。倚玉蒹葭散香馥。感曹丘延譽。情深骨肉。從今去泣別離亭。須有日恩酬推轂。（合前）

　　（淨）太真。可憐今夜別。動是隔年期。須開懷暢飲。以罄生平之歡。或猜謎行令。伐鼓投壺。忘分謔呼。以永今夕。
　　（小生）都督。我等斯文相聚。何必效俗角勝。當如金谷故事。刻燭賦詩。違者依律奉罰何如。
　　（淨）這個到好。
　　（丑）溫兄。何謂金谷故事。
　　（小生）三十六巨觥。七十二小杯。這為金谷故事。
　　（丑）阿呀呀。喫這許多。
　　（淨）這等以何為題。
　　（小生）但憑大人。
　　（淨）今日雖是春明。適來卻有寒意。就把分別為題。寒字為韻。各占一絕何如。
　　（小生丑）謹遵台命。
　　（淨）太真先起。
　　（小生）不敢。還是大人。
　　（淨）這等占了。
　　（吟介）莫道湘江離別難。舟船明日望長安。金尊漫飲留君醉。春夜風來體覺寒。
　　（丑）妙妙妙。奉敬一杯。如今該太真了。
　　（小生）適纔都督之詩。清新俊逸。可方庾鮑。溫嶠何敢續貂。
　　（淨）七步之才。說那裡話。
　　（小生）弄斧班門。望勿嘲笑。
　　（吟介）幕中留飲任情歡。銀燭金爐夜不寒。為問別餘何日會。青山明月夢中看。
　　（淨）好好。
　　（丑）青山明月夢中看。把會期說遠了。罰罰罰。罰一大觥。
　　（敬介）
　　（小生）如今輪到足下了。
　　（丑）有。
　　（作吟介）
　　（小生）燭痕將盡。遲則奉罰了也。
　　（丑又吟介）
　　（小生）燭期已過。快取大觥過來。
　　（丑）不要。有了。
　　（小生）喫了再吟。
　　（丑）哎。吟了受罰。
　　（淨）且待他吟看。
　　（丑）渭城朝雨浥輕塵。
　　（小生）呀。走了韻了。
　　（丑）偏有你吟的是。為何我吟的便說走了韻。
　　（又吟介）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淨）不惟不是韻。又是舊詩。斟酒送錢老爹。這酒還要太真監完。
　　（丑做喫幾大杯，不能飲介）太真。小弟其實喫不得了。
　　（小生打板，丑怒介）
　　（小生）錢鳳。汝是何人。溫太真行酒。而敢不飲乎。
　　（丑怒）溫嶠。你纔得進步。輒敢無禮。我在都督門下。出入數年。不過呼我老錢。稱我世儀。你與我不過班行寮寀。奈何直呼以名。可惡可惡。我斷然不喫這酒。
　　（小生）你敢不喫。
　　（丑）我不喫便怎麼。
　　（小生佯怒，以手板擊鳳幘落地，丑怒欲毆介）
　　（淨）今日之飲。本圖歡會。使酒罵坐。豈欲作當今之灌夫耶。世儀。敢是酒多了。叫左右。先送錢老爹回去罷。正是酒逢知己千鍾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丑先下，小生謝罪介）

　　〖滴溜子〗謾說道官京尹寵鄰甸服。細追思此去豈吾意欲。怕讒口將人污恧。可惜當筵笑語喧。翻做臨岐哭。﹛願﹜洞鑑微忱。休教被螫毒。

　　夜深酒殢。就此告辭。今夜燈前醉濁醪。明朝江上舞輕橈。
　　（淨）願祈努力收三輔。莫待秋霜染鬢毛。
　　（別介）
　　（淨）叫左右。收了筵席罷。
　　（小生復入）
　　（淨）太真有何見教。復轉來了。
　　（小生）大人。溫嶠此行。未審何時復覲台光。眷戀徘徊。足不能前。故復排闥一晤耳。
　　（哭介）

　　〖鮑老催〗﹛我﹜淚珠亂撲。侯門一出難再復。乘風彩鷁相迸促。別龍光。離熊幃。辭鸞屋。何如返詔還初服。周旋院宇相徵逐。不負了恩情郁。

　　（淨）太真。昔漢高委蕭何以關中。光武託寇恂以河內。我因丹陽重地。故以相煩。非故遠君也。萬勿效兒女子悲啼。凡事好生留意。
　　（小生）義不能辭。小生只得隱忍告別了。（下）

　　（淨笑介）吾日夜欲圖大舉。慮丹陽阻塞咽喉。緩急不便。每每懷憂。今觀溫嶠依依復入。不忍言別。自是多情。寧肯負我。從今可高枕無虞。吾好快活。好快活。
　　（小生又上，淨）呀。太真。為何又來。
　　（小生）嶠思都督左右。密謀忠告。無一可人。況踽踽獨行。嶠身榮辱未卜。奈何以眼前一命之榮。而負知己數載之遇。願祈改命。泥轍都門。實嶠萬幸。
　　（淨）哎太真。還是去的是。你的忠心。吾已倍感。倘慮遠違。不久我再作處分。大丈夫意氣相期。豈肯以遠近為念。縱足下去我斷不以離我而生疎逖之嫌。萬勿見訝。
　　（淨亦淚介）

　　〖雙聲子〗行還復。行還復。足見你懷忠告。眉頻蹙。眉頻蹙。好教我添躑躅。兩意篤。兩意篤。人如玉。人如玉。﹛你﹜趦趄進退。攪人腸腹。

　　〖尾聲〗（合）徘徊馬首辭軒纛。盼蹤跡天南地北。望把音書勤寄囑。

　　長江路永何極。明日孤舟解維。
　　鳥向平蕪遠近。人隨流水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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