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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八


  沙布羅卻知道,只需自己稍一轉身,他們立即會偷偷把傳單揀起來藏在身上。但大勢如此,人心背順,這件事卻也沒辦法。

  城頭的守軍在觀望著攻城軍,城下地討逆軍卻也在關注著城頭的動向。去城下勸降的軍官被敵人放箭趕了回來,勸降信砸過去對方也沒有回應,於是討逆軍將官都知道了,接下來的恐怕是一場硬仗了。

  「還以為能像以前那般兵不血刃呢。」紫川秀嘀咕道:「沙布羅真是個死心眼的,都這時候了,還硬挺幹什麼呢!」

  林冰說:「大人,眼前的是監察廳的嫡系部隊,沙布羅也是虎將,我聽說了。當初攻打總長府時。他不但參與,還是主力。這樣的將領是不可能歸降我們的。」

  紫川寧嬌軀微微一顫。她望了林冰一眼,一言不發的又轉頭過去望著城頭,目光裡帶著厭惡和仇恨。

  紫川秀歎口氣。沙布羅素有虎將之稱,雖然只是紅衣旗本,但論起資格和履歷來,他並不比紫川三傑來得差。當年遠東軍校時他就是自己旗本培訓班地學員,是斯特林和帝林的同學。他畢業時,遠東軍、中央軍、禁衛軍幾個大軍系都邀請他任職,最終他還是選擇了留在遠東軍中,後來跟著帝林進了監察廳。

  當年在遠東軍中,哥應星就很看重這位年輕將領,紫川秀跟他也打過不少交道,覺得這人豪氣爽快,做事膽大又不缺韜略,很有成為名將的資質,欠缺的,無非是時機和運氣罷了。現在家族名將凋零大半,紫川秀本來還想為國家保留下一個人才呢,但林冰這樣一說,無論如何,這個人卻是非死不可了。

  他轉頭問站在身後地白川:「安排好攻城人馬了嗎?有哪位將軍自願請纓的嗎?」

  這時候,在主營中侍候總長的,除了遠東軍中的將領外,還有來自各省的總督和將軍。聽到紫川秀地問話,總督們臉色一變,微顯慌亂。

  自開戰以來,各省守備隊與監察廳交戰數次,都是大敗虧輸。監察廳主力的憲兵團和討逆軍中堅的遠東部隊還沒開始交戰,各省的守備隊倒先損失慘重了,戰死了三員總督,一名總督被處決,還有四名總督被降職。暗地裡,已有人在嘖嘖怨言了,埋怨遠東王紫川秀討逆是假,假借監察廳之手消滅異己倒是真的。

  來自史迪的總督普欣站前一步,響亮的答道:「總長殿下,統領大人!下官自投奔討逆軍以來,一直寸功未立,十分慚愧。懇請把先鋒一職交由我部,相信史迪省軍定然不會令殿下和大人您失望的!」

  紫川秀問了一句,見到總督們慌張的樣子,他立即就後悔了:若是沒人回應,那就太難堪了!好在普欣站出來吼了一嗓子,大家面子都好看,他也是心下大悅:關鍵時候,果然還是自己地嫡系靠得住!

  其實,史迪省守備隊的實力他也是心裡有數的,打土匪抓小偷維持治安還湊合,若要跟監察廳的嫡系部隊打硬仗——那還是算了吧,到時候哭爹喊娘的跑回來,難堪的還是自己。

  「普欣總督忠心可嘉。只是參謀部已有了安排,這一仗……」他目視林冰,後者笑著接上來:「大人,普欣閣下,王國軍第二鎮地羅斯軍鎮長、第三鎮地梅羅軍鎮長、遠東的布蘭將軍、德昆將軍等諸位閣下已多次強烈請纓求戰,先前各戰,各省總督已經辛苦出力不少,若這仗再讓給你們,統帥部怕是沒辦法跟將軍們交代。普欣閣下,這一仗您且讓我們一讓,如何?」林冰說話漂亮又得體,眾人無不暗贊這位遠東副帥地風度。普欣深鞠躬:「不敢。大人有令,下官自當遵從。」

  紫川秀點頭:「既然如此,那就——」他沉吟道:「讓布蘭的鐵甲兵上吧。」「遵命!」

  傳令兵立即在帳外翻身上馬,疾馳至布蘭營中傳令。

  投石機又開始發威。四百多架投石車輪番上陣,一個多小時後,城頭被砸得支離破碎,城牆已出現了塌方的缺口。

  等候已久的布蘭將軍滿意的一揮手:「無畏的兒郎們,上吧!」立即,軍鼓轟隆,在空地上集結待命三萬重甲步兵齊齊發一聲吼:「呼卓拉!」

  「轟隆轟隆」的腳步巨響聲中,大地在劇烈的震動著,三萬半獸人排成了整齊的方陣,猶如一座會移動的巍峨鐵山,向著城池轟隆撲去。

  被這聲威所懾,憲兵們嚇得臉都白了,軍官拼命的喊道:「放箭!放箭!」

  但這次上來的是遠東精銳重步卒,身上的甲盔厚得足有一指,頭盔將面目遮蓋得密密實實,任憑飛箭射得叮噹亂響,半獸人兵渾然無覺,只顧一個勁的向前沖。

  三萬半獸人兵齊步並進,氣勢猶如山崩海嘯,很快便撲到了城池缺口邊。

  守軍也深知這是關鍵地段,匆匆組織了五千多名精壯憲兵排成隊列,在城牆的缺口後嚴陣以待。只聽得「轟隆轟隆」的巨大腳步聲越來越是響亮,士兵們緊繃著臉,臉色發青,手中的武器也在微微發顫。

  隨著「哐啷哐啷」的有節奏晃動聲,半獸人兵步兵緩慢、沉重的爬過了碎石和廢墟堆成的小山,身影一個接一個的在城牆的缺口處出現,由零散漸漸匯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憲兵們清楚的看到,半獸人兵正在步步逼近。他們擁有著粗壯地臂膀和魁梧的身軀,手中的巨斧散發著金屬的冷光,黑色的頭盔面罩遮住了他們的面目,只露出了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

  兩軍隔著幾十步對峙著,士兵們喘著粗氣,眼睛通紅,殺氣騰騰。

  一秒鐘後,兩邊的指揮官同時喊了出聲:「殺!」

  「呼卓拉!」

  半獸人兵揮舞著巨棒和斧頭,以雷霆萬鈞之勢猛衝而前,憲兵們赤紅著眼睛高舉著盾牌和長槍迎戰上前。兩股同樣是黑色的浪頭碰撞。發出巨大的聲響,沖在最前排地士兵瞬間被那一片黑色的武器和鎧甲的浪潮吞噬了,但後續的兵馬繼續沖上,刀劍如林,鎧甲碰撞,轟聲如雷。因為缺口地方太過窄小,兩軍相隔又近,除了最前排的人,後派士兵的兵器都來不及展開,猛然撞到了一起。在缺口處短短的幾十米內。兩軍上千人衝殺,人體、長槍、刀劍、鎧甲統統擠在了一起,士兵們緊挨著貼在一起,雙方不要說廝殺了。連轉身都轉不過來,但即使這樣,後續部隊依然在源源不斷的向前沖,給這個密集的漩渦繼續增加密度。

  半獸人身體粗壯,又有著厚實的重鎧甲護身。這樣程度地擁擠他們還勉強頂得住,但鎧甲單薄的人類憲兵就倒黴了。

  在這麼近身的擁擠裡,任憑你武功絕世也無法施展,憲兵們被擠得連腳都站不著地,肋骨被折斷,腿被踩斷,脖子被擠斷,身體單薄的士兵被擠得大口吐血,人群裡不時傳出瀕死地嗚咽聲:「救命……」

  缺口處的交戰只持續了十幾分鐘。堵在那裡的上千名憲兵全數戰死。他們連投降或者撤退都沒辦法做到,硬生生的被鐵甲兵們擠死了。

  兩股兵馬對撞,稍一停滯之後,最後還是半獸人的巨力占了上風,黑色地重甲群猶如萬噸的巨石從高山上滾落,沉重、勢不可擋的向前推進。一路上只聽得劈裡啪拉刀劍折斷的清脆響聲和哀嚎慘叫聲接連不斷。黑色的鐵甲洪流沖入憲兵們的隊列裡,響起了一片恐怖的哀嚎。憲兵們拼力抵抗。揮舞著刀槍劍戟戮力上前,但他們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在半獸人的鎧甲上留下一道道白色地痕跡,堅固得恐怖的重甲兵無視一切攻擊,猶如野豬般只顧一個的向前拱,偏偏又是力大無窮,使起兵器來恐怖得要命,狼牙棒一擊之下便連人帶盾牌都砸成了肉泥,那巨斧橫掃而過便將三兩人攔腰斬斷,在他們前路的一切障礙——人體、肢體、鎧甲、兵器——都被碾得支離破碎,一秒前還是活生生的士兵隊列,頃刻間便變成了血肉模糊的汪洋,變成了慘叫和哀嚎地死地,那副情景,慘不堪言。

  「二十年來,我每個晚上都做噩夢,每個晚上能睡不到天亮,只能睜著眼睛看著黑色的夜恐懼:這樣地日子,還要過到什麼時候?大人,我想過自殺,但幾次都下不了手。

  我很後悔,為什麼走上這條路?若在流風軍中服役,依我的能力和運氣,現在說不定也是個中將了——不要說中將,就算是個小軍官也比這樣好啊!

  「大人,您問我有什麼好處?如果當初帝林清洗時我被幹掉了的話,我的靈柩上就會蓋著兩面國旗,一面是紫川家地飛鷹旗,一面是流風家地楓葉旗。這樣,我在裡面就會更暖和點。這,就是我這麼多年得到的好處了。」

  說到最後一句,方雲笑了,眼睛裡卻流出了眼淚。在這刻,流風家最成功的高級間諜臉上流露的,是真切的悲哀,還有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厭倦。

  紫川秀默然,良久,他揮下手。方雲會意的鞠躬:「耽誤大人您時間了,下官告辭。」

  看著他蹣跚地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中,紫川秀有些茫然。這個方雲,既是紫川家高級將軍,又是流風家的內應,自己一直以為他是左右逢源春風得意,沒想到他地內心深處卻是如此苦楚困窘。

  這個亂世,沒有誰活得輕鬆啊!

  憲兵們對帝林十分忠誠,戰意也不低,但面對成千上萬地鐵甲兵蜂擁而上,看著前面的戰友拼命廝殺也無法傷得對方,而那些鐵甲巨漢隨意將己方砸得血肉模糊,用戰斧砍得支離破碎,無力感控制了他們身心,鬥志一落千丈,任憑軍官在身後吼得暴躁連天,他們卻依然抑制不住地步步後退,後退得越來越快,半獸人呼喝著大步追趕,戰鬥從城牆缺口向城市地街區推移。=

  在城外遠東軍的大營裡,眼看已經突破城池防線,觀戰的高級將官們都松了口氣。

  大家都深知攻城戰最忌反覆拉鋸,不但傷亡慘重而且對士氣的傷害也是巨大。眼見遠東鐵甲如此犀利,一擊便破城,總督們紛紛出來向紫川秀恭賀:

  「遠東天兵,雷霆一擊,叛賊已成齏粉矣!」

  「如此強軍,天下誰人能擋?可笑叛軍不自量力,螳臂當車,自尋死路。」

  「大人練得好兵,氣勢如虹,勢如狂飆!遠東兵精,甲於天下!」

  總督們如此大力吹捧,不單是拍紫川秀馬屁,也是在宣洩內心的欣喜:自己果然沒選錯邊啊!前些日子,眼看監察廳一路接一路的擊破討逆軍的兵馬,總督們都提心吊膽的,直到現在親見遠東兵馬的強勁,他們才算松了口氣:監察廳叛軍雖然很強,但遠東的嫡系兵更強!那個連連擊破討逆軍地沙布羅。不一樣被遠東軍打得一擊即破?

  遠東統領坐擁三十萬鐵步,看樣子,平定這場叛亂用不著多久了。現在就是難得的機會,總長和遠東統領都在,只要自己能好好表現一番,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可期了。

  懷著這樣的念頭,總督們都躍躍欲試的跳了出來:「統領大人,下官願率本部兵馬跟隨接應,為布蘭將軍壓陣助戰!」

  眼見他們如此請纓,紫川秀也不好壓制了部下們的熱情。正要隨意吩咐一兩名總督入城助戰,身邊的林冰卻是輕碰了他一下,搶先說:「大人,我記得是普欣閣下先請戰的吧?不如就讓他去,如何?」說完,林冰向他使了個眼色。

  紫川秀立即醒悟,肅然道:「正該如此。」他轉向普欣:「普欣閣下,我命令你立即統率本部兵馬隨先鋒部隊入城,肅清殘敵,擒拿敵酋。明白了嗎?」

  「明白了,大人,一定完成任務!」

  普欣乾脆俐落的敬禮,轉身從帳篷中離開。總督們羡慕的望著他地背影。眼紅得恨不得化身取代。敵城已破,叛軍主力有鐵甲兵應付,進城後,普欣只需抓抓俘虜清理殘兵就行,輕輕鬆松就混個破城的首功。這倒也罷了。更讓總督們嫉妒的是遠東統領對普欣的這份眷寵:打硬仗時不用上場,有好處立即派他去搶功勞,明擺著是送功勞扶持他上位的——普欣這傢伙還真是好命啊!

  在在場人各懷心思的等候中,天色從早上到了下午,又從下午到了黃昏,交戰聲的喧囂仍然接連不斷的從城中傳來,城中燃起了大火,傳來了呼天搶地的叫喊和廝殺聲。

  總督們打著呵欠,偷眼瞧著紫川秀和紫川寧。站了一天。他們的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問題是這兩尊大佛不去吃飯,他們誰敢先開溜?

  其實紫川寧也早餓了,侍衛上來問了她幾次:「殿下可要用膳了?」但看著紫川秀在那邊專心致志地望著城池。看著他那麼關注,想到遠東的子弟兵正在為自己拼命,紫川寧也不好在這個時候離開。揮手讓侍衛退了下去。

  一直熬到了晚上十點多。紅亮的火焰沖天而起,城中突然傳來了熱烈的歡呼聲。轟然傳響,呼聲狂野而洪亮,在座地都是老行伍,都知道,這城池已是拿下了。

  紫川秀如釋重負,從口袋裡摸出懷錶:「沙布羅統率的只是一路新部隊而已,居然能抵擋了我們整整一天,還真有點本事啊!還好,兒郎們還算爭氣,沒讓我丟臉就是了。」

  省衣縮食組建起來的鐵甲步兵首次在戰場上顯示了威力,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紫川秀的語氣裡帶有掩飾不住地欣喜和驕傲,這個誰聽不出來了?

  總督們又是一陣熱烈的吹捧和馬屁,白川笑道:「恭賀大人首戰告捷。大人,這四個憲兵師雖然是新部隊,但兵可都是老兵啊!他們都是各省的憲兵和軍法處組建起來的部隊,監察廳真正的死忠部隊不多,打掉了他們,無疑是去掉了帝林的一隻手。」

  林冰也笑著說:「這一仗之後,遠東聲威大振。各地總督也該看清天下大勢了吧!別的不說,西北的那位神速兔子也該動身了吧!」

  「我估計還難。要打硬仗的時候,神速兔子就會變成神龜無敵了。等他爬到帝都,只怕紫川家都十代總長了!」

  李清在旁邊乾咳兩聲,大夥兒才意識到,在場地還有眾位總督,這樣公然非議一位家族實權統領,若傳到明輝那邊,只怕還會引起一場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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