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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五


  在這晚,在那個飄雪的晚上,一直隱藏在暗處的監察廳第七廳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潛伏的密探們都接到了緊急指令,要求他們不惜代價的採取行動。命令非常明確:「不惜代價,在天亮之前要徹底癱瘓中央軍!」在第七司潛伏探子的指引下,監察廳行動司的暗殺小組傾巢而出,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帝都治部少長官盧華紅衣旗本在家中睡夢時被自己的勤務兵刺殺。

  中央軍駐紮帝都第五師師團長寧真旗本喝醉了酒,在回家途中遭到一夥沒表露身份的軍人刺殺,在護衛們的拼死掩護下,他僥倖孤身逃脫。但不幸的是,他逃脫後的第一反應是向附近最近的憲兵處報案,他嚷嚷道:「快來人啊!我是第五師師長甯真,剛才有人襲擊我們,快出去抓住他們!」結果,寧真驚訝的看到了幾個憲兵笑容舌怪的朝自己圍上來,他們看起來有點面熟,身上血跡斑斑……

  中央軍第六師師團長洗鋒紅衣旗本在自己家中被刺死,兇手不明。

  八年前,因為楊明華叛亂而引起的帝都流血夜動亂中。帝林引遠東兵入帝都,那一場不分青紅皂白的血腥屠殺給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屠夫」綽號至今讓人聞風喪膽。

  很顯然,在這八年間,監察總長有了很大的進步,對暗殺這種手段的運用,他已到了妙絕登峰造極的地步;沒必要殺的,他一個也沒殺;該殺的,他一個也沒放過,而且殺得乾淨俐索,比外科醫生做手術更精密,更準確。除掉哪個人,可以達到什麼樣的效果,帝林了如指掌。比起當年流血夜那晚三萬人死亡的大災難,這次帝林下令除掉的人少得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總共只有八十三人。

  這八十三人的職責各不相同,他們中間有中央軍的將領,有治部少的警官,有忠於紫川家的貴族,有帝都郵局的值班經理、有總長府機要室的傳令軍官,有掌管帝都城門鑰匙的低級軍官,還有幾個連軍官都不算的傳令兵。

  殺了這八十三人,帝林不但將中央軍的高級指揮層剷除一空。使得帝都最強的一支保衛部隊陷入了無力化。也暫時癱瘓了紫川家的指揮系統,使得家族的中樞無法發佈任何命令。

  三十年過去了,至今我仍記得那晚的帝林大人,身材頎長的他穿著一身黑色憲兵軍官大衣,肩上掛著統領月桂肩章,外面罩著雪白的風雪斗篷,腳上穿著高筒的黑色皮靴。無盡的雪花紛紛的從他秀麗的臉龐旁落下,他注視著我們,甚至我覺得,他專門就在注視著我。看到他的眼神,我打了個寒顫:悲哀、絕望、瘋狂,大人秀美的眸子中露出了火焰一般的淒厲決意,就像燃燒自己的鳳凰。那晚的帝林大人,美麗得讓人耀眼。

  寂靜,死一般的安靜,操場上只聽得到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帝林大人平靜的說:「士兵們,我要你們陪我一起死!」

  聽到這句話,嗡的一聲,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後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在想什麼,只知道自己胡亂的揮著手——不止是我,在操場上,像是陡然升起了一片手臂的海洋,成千上萬裹在黑色軍服裡的男人們激動地吼道:「願追隨大人!願迫隨大人!」吼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久久回蕩在操場上空。

  行動開始了。我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小旗跟我們說:「等一下不管去哪裡,只要有令,大夥只管動手殺人好了!」

  我們狂熱的吼道:「知道了!」這時,關於敵人是誰,敵人在哪裡,我們還是一無所知。

  我們的營房在帝都的郊區,在鵝毛大雪中,軍隊沖向帝都城。在到達城門時,我們發現,帝都的東門早已洞開,把守城門的並不是城防部隊,而同樣是穿著黑衣的憲兵士兵。他們在城頭列著隊向我們敬禮,因為在跑步行進中,我們無法回禮,只有我們帶隊的小旗停下匆匆向他們還了禮,然後立即跑步跟上了隊伍。風雪中,我們回頭看到城頭那些排得整齊的黑色身影,心頭都覺得暖洋洋的。

  我們並非孤軍奮戰。我們的同伴遍佈天下,這令我們的心頭充滿一種踏實感。

  天邊出現了魚肚白的黎明時分,我們到達帝都的中央大街。天空上飛舞著雪花和粗大的黑色煙柱,不知哪裡著火了。

  遠方傳來了轟隆轟隆的巨大鳴響,依稀仿佛是喊叫和衝殺的聲音。街道兩邊的房子門窗都緊鎖著,窗戶裡一片漆黑,連一個亮燈的房間都沒有,也看不到一個居民出來看熱鬧。

  中央大街已經被佔領了。街上到處是軍隊,騎兵、步兵和車隊混雜在一起。在他們頭頂的旗幟和軍服的臂章上,我都看到了金色的劍盾標誌。黑色制服的士兵、馬車和戰馬堵塞了道路,一片喧雜。在這片人海中,我們的隊伍就像溪流融入了大海,得排開人群才能艱難的前進。

  在中央大街的雕塑前,一個手持指揮旗幟的憲兵軍官攔住了我們:「不要再前進了,前面就是戰場!前敵指揮部有令,沒有命令的部隊通通留在這邊充當預備隊。」

  我們帶隊的副旗本上前與他交涉了,然後回來無奈的說:「全體原地休息!」

  我們坐下來休息。不認識的人給我們送上來了早餐。一些簡單的饅頭和包子。我們還沒吃完,就聽到前面急速的馬蹄聲響,一名騎馬的傳令兵急速的奔過來。高聲嚷道:「前敵指揮部有令:一〇七師第二大隊立即參戰!跟我來!」

  立即,我們手忙腳亂地跳了起來,扔掉了手裡的饅頭和包子,拿起武器就跟著那名傳令兵向前奔去。其他部隊給我們讓開一條道來,有人給我們吹口哨和鼓掌,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好意還是惡意,腦子裡嗡嗡作響,只想著一件事:「要打仗了!要打仗了!敵人到底是誰?」

  我們通過了一道警戒線,跑步進入戰區。這裡本來是個很不錯的大花園,但現在已成了廢墟。斷牆殘壁的涼亭水榭。被打碎的美人魚雕塑、破碎的名貴花盆、名貴的玫瑰被士兵們踩在皮靴下,典雅幽靜的池塘上面飄浮著十幾具死屍,碎磚爛瓦到處都是,磕磕碰碰的,簡直沒處落腳。地上到處是屍首,有穿著憲兵黑色制服的,也有穿著深藍鑲金邊制服的,屍體擺了一地,空氣中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

  進攻並不順利,禁衛軍士兵出乎意料的堅決,進攻者不得不在每一棟建築都要廝殺,付出大量死傷的代價才能奪取。遭受突然襲擊,一萬多名禁衛軍並不是全在總長府裡,抵抗的只是總長府內急忙召集的四千多名輪值士兵。但總長府內的工事佈置嚴密,機關重重重,攻打得並不順利。最初雖然用出奇不然的襲擊奪取了外圍圍牆,但內衛的禁衛們迅速反應,借助府內的工事和建築群層層阻擊,讓憲兵們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弑君實在是件悚然驚聞的事件,紫川家三百年的統治,積威己深。沙布羅跟了自己十年,算是自己的親信嫡系,自己待他也甚是親厚,但在對待總長的問題上,就連他這種死忠份子都存在動搖,帝林實在不敢想像,一旦自己離開,總長若是在被包圍的建築裡現身,高聲表明身份,自己的部下們會不會倒戈?

  攻打總長府是最關鍵的一步,自己不親自在這裡坐鎮,實在放心不下。

  但除了總長府外,帝林還有很多要擔憂的事。戰鬥並不局限于總長府中,整個帝都城都被籠罩在一片硝煙滾滾中,很多街區都在發生著激烈的交戰。武裝憲兵部隊封鎖了中央大街,元老會、統領處、軍務處等要害部門都是他們的佔領目標。還有紫川甯,哥珊,李清,皮古等重要人物,帝林已派行動司的精銳幹探去抓捕他們了,但迄今為止,還沒有捷報傳回。

  這些人,只要走脫了一個,將來都會是心腹大患。

  連帝林自己都沒有料到,兵變會如此出人意料的順利。中央軍癱瘓了,治部少被擊潰,各家貴族出於恐懼還在作壁上觀,只有禁衛軍還在苟延殘喘做最後的抵抗。在全力動員的監察廳面前。帝都城內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自己的行動。

  「大人,」說話的人是站在帝林身後的監察廳第四司司長盧真紅衣旗本。他憂心忡忡的說:「各組進展得很順利,但是關鍵的是達克!」

  帝林的目光從地圖上帝都城的位置移開,看到帝都旁邊的那個小黑點。帝林忍不住的瞳孔收縮,心跳加速。

  盧真說得沒錯,這才是真正的大患。斯特林坐鎮達克,只需接到總長殿下一紙檄令,大軍朝發夕至。可平定任何動亂。

  雖然自己麾下的憲兵部隊也堪稱強有力,作為將領,帝林也並不認為自己比斯特林不如,但帝林並無自信可以據守帝都抵抗斯特林的勤王軍團。家族遠征軍究竟是怎樣的一支軍隊,帝林比任何人更清楚。那十五萬軍隊薈萃了家族各個軍區的最強兵,西北的騎軍,東南的重步兵和帝都的皇城子弟。這支軍隊歷經抗魔族戰爭和遠征魔族王國的殘酷戰事,戰鬥經驗豐富,強悍得無以復加。而且斯特林這樣的名將,更是不可能有指揮出錯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一旦遠征軍的主力兵臨城下。帝林哪怕想據城死守也辦不到。中央軍、治部少還有貴族們的私兵,他們都只是暫時被自己的強勢嚇到,在全力進攻總長府的同時。自己並沒時間和餘力去對付他們。一旦遠征軍開到,他們馬王就會跟春天裡的野草一般蓬勃地生長起來,伺機反撲。

  看到帝林神色凝重,盧真也猜到了他的擔憂。他本來是監察廳派駐瓦倫要塞的駐軍軍法官,但在七八〇年初,魔族在遠東的軍力甚盛,瓦倫大有重新成為前線的危險。盧真眼見不妙,連忙腳底抹油找門路調回了帝都,哪怕在監察廳總部守門口他也幹了。此事成為了監察廳內部的一大笑柄,但盧真卻不屈不撓。以其厚顏無恥重新博取了帝林的歡心,擔任了監察廳行動司的司長。盧真雖然懦弱成不了大器,但他有一項難得的才能:他的心思特別細膩,在擬訂計劃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天賦。帝林認為,取人要看長處,盧真這種人,要他當持堅披銳的勇士是勉強了點,但他卻是很好的參謀長料子。

  既然被委以軍師重任,那在這關鍵時候。當然得想點辦法出來,否則主子要你何用?

  「大人,下官聽說,您與斯特林大將軍交情非淺,或許未必一定要弄到開戰的地步?斯特林接到消息率軍趕來,那起碼是下午的事了。那時候,我們已拿下總長府了,總長也死了。斯特林即使跟我們開戰也無濟於事。或許,我們能跟他談判解決?比如,大人給他點讓步,我們與他平分家族,並肩稱王?」

  帝林轉過頭來,對著盧真笑笑:「並肩稱王?盧真,斯特林過來時,你過去跟他說說如何?」

  帝林的笑容裡,藏著某些不懷好意的東西,盧真慌了神:「這個……下官並不善於言辭,說服並非下官所長,只怕誤大人重托……」

  「可惜了。我本來還想看你怎樣被斯特林砍首示眾呢——盧真,你的腦袋這麼大,吊起來掛旗杆上一定也很好看吧?嗯,挺重的呢!」

  帝林笑咪咪地拍拍盧真的臉頰,仿佛真的在掂量重量:「蠢貨,下次犯傻之前動動腦子,別提那麼白癡的建議好不好?要談判,你得先看看對方是什麼人!」

  盧真冷汗直冒。他連連點頭:「大人智慮過人,下官遠遠不及!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打是打不過他,說服也說服不了,對這個二弟,帝林深感棘手。斯特林平時給大家的感覺很隨和,看起來是個講義氣好商量甚至有點好欺負的老好人。但帝林深知,一旦到了忠誠和氣節這樣的大事上,斯特林就會堅定得跟鐵板一般,沒人能動搖。當他率軍抵達時,總長若沒死,那他就會進攻以拯救總長;總長若死,那他就會擁戴紫川寧繼位,與自己開戰復仇。

  「聽天由命吧!如果斯特林收不到總長的傳令,那是我們還有點希望……唯一的希望。」

  帝林抬起頭。目光越過了鮮血淋淋的戰場,投向了蔚藍的天際。在那裡,一隻展開潔白雙翅的鴿子正在雲間飛翔著。

  盧真迷惑不解。包圍總長府是在半夜兩點開始的,紫川參星若不是蠢得無可救藥,他肯定會在包圍圈合攏之前向遠征軍求援的。從帝都到達克,都是一路筆直的大道,信使快馬疾馳也沒有迷路的可能,斯特林怎麼會收不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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