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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慶延年漲紅了臉,有些擱不住了。他是三朝老臣,即使青王武襄也對他恭敬三分。他大聲道:「王后這樣拖下去,想拖到哪一步呢!自從今年春天王上到雲夢狩獵,回來就一病不起,至今已有兩月餘。兩個月來,朝政荒疏,民心惶惶。臣等竊以為湘夫人陛下應速速立公子清任為王儲,並任命其為太子監國,處理朝政,好讓臣民們放心。」

  等了許久,仍是沒有回答。王后湘夫人,一向很矜持而又堅決,當她不置可否之時,往往是說話人要大禍臨頭了。

  慶延年索性豁了出去了,「公子清任早已成年,文武兼修,深孚眾望。湘夫人一再拖延立儲之事,究竟何居心也!臣等已有兩個月沒見國王,王上的生死安危,老臣擔心得緊!」

  「閉嘴!」

  劈空一聲斷喝,只見一把黑亮的巨大兵刃,重重砸在垂山面前,插入土中一尺多深。

  眾人一驚,忽然發現四周的廊下,隱隱晃動著如叢的刀斧。原來御林軍早已埋伏在大殿四周,此時將一夥聚眾的大臣團團包圍。大臣們有些不安了。

  御林軍統領牧流將軍閃到了垂山面前,厲聲道:「太傅大人,你惡意污蔑湘夫人陛下,該當何罪!」

  慶延年看見牧流,心中一驚。然而他抿緊了嘴,冷笑著不置一辭。

  作為目下青族的第一武士,牧流將軍並不是青夔人。他本來是北方洛國的王族,亦是河神的後裔,年輕的時候因驍勇善戰而聞名北方。然而自從洛國的國王看中了他的髮妻,強搶入宮,他就一直在本族內鬱鬱不得志。有人說武襄當初能夠輕易地征服洛國,是由於牧流的叛國。因此亡國之後,來到青夔投軍,牧流繼續遭受人們的冷眼,直到後來湘夫人親自過問此事。湘夫人向青王陳述牧流的清白,並提拔他做了御林軍的統領,牧流在青夔的地位才從此得以改變。

  所以,牧流是湘夫人收服的最為忠實的下屬。御林軍一向是湘夫人的心腹力量,既然他們已經出動,看來湘夫人對今天的事情,是早有預料。垂山想到這些,覺得有點大勢已去,膝蓋有點發軟。他悄悄地四處張望,希望能夠找到公子清任的身影。如果清任自己在這裡出現,情況會有所變化。

  「牧流!」年輕的武士摩羅卻不服氣,跳了起來,「你不過是湘夫人的走狗而已!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訓斥眾位大人們!」

  牧流冷冷地不理他,只是沉聲道:「請諸位立刻解散,各自回府,御林軍可以護送各位大人。否則,欺君犯上之罪,恐怕你們誰也承擔不起。」

  已經有人開始慢慢地往外走了,立刻有全副鎧甲的武士緊緊跟上,如同押解一般。

  「等一等——」摩羅忽然大叫一聲,揚起了手中的大戩,在空中輪了一道炫目的圓弧。然後大戩突然頓住,定定地指向牧流。

  牧流也是武士,不能夠拒絕這樣的挑戰。於是他伸手取過了自己的青乙鏟。那黑色的巨刃,傳說由大河淘盡的鐵砂煉成,是每一個北方武士聞之神往的奇特兵器。此時它深插在磚石中間,牧流卻像是從鬆土中拔一棵小草一樣不費力氣。大臣們雖然早知道牧流的神武,還是不由得驚呼起來。

  摩羅卻毫不動容。這時候大殿前的空氣忽然凝固住了,青乙鏟濃重的煞氣,大戩沖天的寒冷,在丹楓殿上空隱隱交戰。

  「湘夫人有旨——」一個尖利的聲音從丹楓殿裡面傳了出來,忽然間打破了陰霾的氣氛。

  大臣們一陣愕然,只見大殿一側的角門緩緩開了一扇,走出來一個宮裡的侍從官。

  「湘夫人口諭,請諸位大人們離開王宮。大人們如即刻回府呢,今天的事情便概不追究。」

  摩羅看看青布小車,又看看那個侍從官,不解道:「湘夫人究竟在哪裡?」

  牧流冷笑道:「湘夫人早就從北門回到宮裡頭了。」

  那青布小車裡,不知何時變成空空如也。再堅持下去,也就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摩羅和大臣們知道,這一回他們又徹底敗給了湘夫人。

  公子清任很小心。摩羅和牧流準備拼殺的時候,他並不在丹楓殿現場,甚至根本不在王宮裡。雖然已經籌備了很久,但他深知湘夫人智謀深邃。對於這一天的計劃,他沒有很大的把握,只是想試探一下湘夫人而已。所以,他躲在幕後,好不讓湘夫人抓住把柄。不久後傳來的消息,證明他的謹慎是十分英明的。他掩飾住內心的遺憾和焦急,身著便裝,在郢都的大街上悠然閒逛。忽然看見一大堆人圍在牆角,便過去瞧一瞧。

  原來是一個市井少年在毆打一個衣不蔽體的老年乞丐。

  清任默不做聲,他覺得有點奇怪。郢都並不是一個風習惡劣的地方。自從武襄繼位青王以來,疆土四擴,河清海晏,國中風俗日見清平。少年打一個乞丐,周圍卻沒有人阻止,多少有點不合情理。然而不一會兒,他就看明白了。那個老丐身材纖小,額頭很高,看來來自遙遠的南方,不是郢都本地的青族人。

  「你們住手罷。」清任的聲音不大,但不怒自威。打人的少年回頭一看,發現是個英氣勃勃的青年貴族,不由得停了下來。

  「九嶷的遺民也是人,是王上疆土上的臣民。你們怎可隨便欺侮?」清任淡淡道。

  少年捏了捏拳頭,好像意猶未盡,然而又不敢冒犯清任,只得悻悻去了。圍觀的人見狀,也就散去,忽然有人叫了起來。

  卻是那個打人的少年,還沒走到拐角,一頭栽在地上斷了氣。

  人群譁然。連清任也深感奇異。

  「妖法——幽族人的妖法——」

  有人開始叫嚷。

  「不是妖法,」一個沉重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那是什麼?」清任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靈。這個幽族人,恐怕是有一點點靈的根基,平時裡不會使用。但當他的悲憤蓄積到極點,就有可能在臨終時爆發出來,殺死他的仇人。」

  公子清任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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