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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想來巫姑清楚我的來意。」慶延年先開口了。

  巫姑道:「我雖然明瞭你的來意,卻無法給你任何幫助。我不過是一介神官,不能干預俗務的。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慶延年含笑道:「巫姑既然同意下官造訪,就沒有不幹俗務的道理。下官又怎麼可能失望呢?」

  巫姑微微搖頭,「慶大人,你恐怕有些誤會了。其實——我對青王的影響力,不如你想像的那麼強大。」

  「哦?這還真是在我的判斷之外。」慶延年道,「那麼,除了巫姑您,誰對青王的影響力最大呢?」

  這話說得十分露骨,且無法回答。巫姑不由得皺皺眉,並不搭理他。

  「巫姑,你我素來不合,這也是無須諱言的。」隔了一會兒,慶延年歎氣道,「眼前我慶氏有難,朝中可施援手者排得出好幾個,何以我不去找別人,卻偏偏不怕碰釘子,找到巫姑您的頭上來——巫姑想不想知道呢?」

  巫姑暗自生氣。她根本不想幫助慶延年,之所以允許他前來拜訪,就是好奇於他要提出的條件。——這一點也被他給說中了。不過,慶延年總算是官場多年的老狐狸,有什麼瞞得過他呢?且聽他說說看。

  「下官聽說,春妃白氏的兄長白希夷,帶來了一個奇怪的車隊。帶領這個車隊的是一個好生英武的年輕人,據說是白希夷的養子,叫做海若。白希夷父子,此次入京是有大動作的,親生兒子一個不帶,卻帶了這麼一個養子。」

  巫姑低頭玩著杯裡漂浮著的茶葉,她漸漸品出了慶延年的意思,遂順著他說:「白希夷下面嫡出的兒子有三個,算上庶出的子女就有十來個了。而白希夷的兄弟旁支也是人丁興旺——他家又不怕無後,收這個義子做什麼?」

  慶延年道:「外面盛傳的說法,那孩子是九嶷逃往海上的難民,繈褓裡父母俱亡,扔在路上,被路過的白夫人撿了去的。」

  巫姑和慶延年對視一眼。這顯然是白家為了掩人耳目放出來的說法。被大戶人家撿去的嬰孩不是沒有,不過一般都是當作家奴養育,當作養子便有些不可思議,更何況這養子在白家的地位隱然比親生兒子還高。惟一的解釋,便是海若有著不凡的出身。巫姑的心思轉得很快,她忽然惶恐了起來。

  慶延年當然看出了巫姑的變化,他咳了一聲,補充道:「這個孩子的年齡還是個謎,不過,應該不小於二十歲吧?」

  二十年前,正是慶延年的女兒慶拂蘭權傾後宮的時候。「赤樂太子案」之後,秋妃發瘋,慶後幽閉。事情的真相,雖然外人不得而知,不過眼前的兩個人卻是心照不宣。當年正是巫姑幫助青王揭開了慶後謀害懷孕後妃的真相,她也因此與慶延年結怨。

  那麼說來,當初春妃也有王子,為了避開慶後的謀害,就把海若送回娘家教養?

  然而,春妃有能力生下孩子嗎?巫姑不由地想著。據她所知,青王並不把她當作妻妾對待。不過這種疑問,卻不是她能夠問得出口的。也有可能是哪個無名的宮人所生,被春妃留養,後宮宮女無數,青王寵倖過哪一個,誰也盤查不過來。

  如今慶後死了,春妃在大松一口氣之後,要讓她的王子奪回太子之位。巫姑雖有些不快,卻也不覺得這是件壞事。慶延年好不容易把慶家的另一個女孩兒推到青王面前,憑空裡冒出一個海若出來,他的處境又變得莫測了。但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巫姑淡淡地說:「這件事情我能管得了什麼——我可看不出。」

  慶延年微微一笑,「那孩子究竟是什麼身份,還要巫姑來判斷呢。」

  巫姑幡然領悟。春妃和白家可以說海若是青王的骨血,但這種事情空口無憑,慶延年一黨也可以舉出種種理由來反對。究竟如何,連青王也不能一個人說了算,而要問神祗的意見。青夔國神巫有驗明帝王之血的職責——這就是「血鏡祭典」。這種祭典已經多年沒有人使用過了,但如果海若的問題擺到眼前,青王定然會命令巫姑在神堂上查明真相。

  所以,慶延年趕在白侯一家之前,來造訪巫姑。事實上,白定侯那邊根本還沒有要公開海若身世的跡象,老謀深算的首輔卻已經未雨綢繆了。

  「那個少年海若,如果不是青王骨血,那便是我多慮了。可是如果他被證實為青王的兒子,那麼未來青王之位非他莫屬。所以我一定要阻攔。」

  巫姑微微挺了挺脊背,她知道慶延年快要向她開出價碼了,「王一直沒有子嗣,將來王位的歸屬還是個問題。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孩子了,首輔為什麼要阻攔他們父子相認呢?難道是怕將來白氏外戚的勢力過大?」

  這是赤裸裸的嘲諷,慶延年卻毫不在意,只作未聞,「我一定要阻攔,是因為青王的子嗣流落在外者,並不止海若一個。這一點,巫姑您比誰都清楚吧?」

  簾子裡傳來「噹啷」一聲。

  巫姑起身走過去,掀開竹簾一看,朱宣跪在地上,雙手扶膝,不停發抖。

  「你安安穩穩地坐好了,不要嚇著首輔大人。」巫姑靜靜地吩咐他。

  朱宣緩緩地站起來,隔著簾子向首輔行禮。他低了頭,讓長髮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雖然竹簾深深,首輔還是忍不住朝那邊多望了幾眼,隱隱綽綽中可辨出一個身材修長的美少年,聯想到關於「秘獸」的傳說,不由得誠惶誠恐。然而,即使是老態龍鍾如首輔,也難以抵禦這種純潔而恐怖的魅惑。這個終身不能讓人看見的少年人,僅僅容貌就會成為一個傳奇。他是像巫姑多一點,還是像青王多一點呢?

  巫姑重新坐下,飲了一口茶,方緩緩道:「首輔大人何時知道的?」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首輔大人,」巫姑冷笑道,「我並不害怕被火燒死。而且,這孩子也絕不會因此被傷害到半分。」

  巫姑生子是極大的罪孽,母子會被處以曝刑。但是,如果是青王的孩子,自然另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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