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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尋到羅淨的禪房,院門前有個小沙彌攔住了我們:"二位施主請止步,羅淨大師有貴客在。"

  秦朗坤將包袱遞上:"我們是來還字畫的,既然如此,小師傅代羅淨大師收下罷。"

  小沙彌仔細瞧了瞧包袱裡的東西,問:"你們是宮裡的人?"

  "正是,字畫乃翰林院藏書閣向相國寺所借。"

  "稍等片刻,待小僧去問問師傅。"

  我好奇問:"咦?羅淨年紀尚輕,為何在寺中地位如此高?"

  "羅淨大師自小出家,年紀雖輕,修行卻高。我們初遇之時,大師便救了我一次,再遇,更是救了我的性命。說來怕你不信,我們結伴而行穿過一座山谷,竟然遇到了妖怪,多虧羅淨大師解難。"

  "我信啊!公子說的我都信!"對秦朗坤綻放完笑顏,我暗自撇撇嘴,臭和尚,搶了我的功勞。

  小沙彌不一會便出來了,請我們進去。這禪院真是風雅,雕欄玉砌,亭台錯落,池塘裡白蓮幽幽綻放,池邊竹林婆娑,疑似仙境。我輕輕邁著步子,生怕驚擾了佛祖。

  不遠處竹亭內,月白僧衣對坐銀灰錦袍。不料那貴客竟是華容添,我調頭想溜,被嗅覺靈敏的羅淨察覺了,他高聲說:"二位也是貴客,請一併入座。"那眉毛一挑,細宅的眼裡露出戲謔之色,那分明是在說:有妖氣!

  我耷拉著腦袋跟在秦朗坤身後,邁入竹亭之前,先朝華容添福身:"奴婢給王爺請安。"

  "既都是大師的貴客,就不必拘禮了。"

  抬頭,見華容添舉著扇子朝我微笑點頭,我面上一熱,忙垂目。邁上木梯,在桌前坐下,我仍不敢直視他,也不知我們之間有什麼令人害怕的東西。

  竹亭懸高一丈,因此涼風襲人,桌凳皆為木樁所修,一架古箏斜斜橫在欄邊,面對蓮塘。

  羅淨抬手替我倒涼茶,頭卻向著秦朗坤和華容添說:"自蘇州一別,我們三人頭一回相聚。"

  我握住茶杯瞪著羅淨,還有我呢,應當是我們四人。

  他瞥了我一眼,意思是說:你是妖,不是人。

  63、

  華容添一張俊顏含笑說:"我們之間頗有緣份。更沒想到大師還是我王兄的食客。"他總是這樣風度翩翩,看似親切可人,實則誰也看不穿他眼底的神色。

  "長慶王行事荒唐,性情兇殘,料想眾人會不解貧僧此舉為何。其實,這樣的人,不是更需要佛法來點化麼?"

  秦朗坤突然說道:"鹽司近日抓了不少人,其中有我一位鄉親。聽說是長慶王的命令,不知所為何事?"

  "是為鹽船的事罷。"華容添抿了口茶,慢條斯理說,"有艘漁船卡在橋洞進退不得,堵住了那段水路,後來強行拉纖將船拉出來,只是桅杆折斷,砸在後面緊挨的鹽船上,將船身砸裂了,一多半的鹽都化進了河水。所以,鹽司抓了相干的所有人。"

  "抓人無非是賠銀子,為何關入大獄遲遲不放人?"

  "雖然是官家的船,那鹽卻是私鹽。已經知道真相的人,如何能放出來。"

  "官船運私鹽?"秦朗坤拍案而起,臉色漲紅,"這些貪官污吏!"

  "朝中官員分為三派,分別以長慶王、藺丞相、國丈為首。結黨營私,不足為奇。"

  秦朗坤緊緊蹙眉,忿忿不平道:"王爺既然洞悉一切,為何不稟明聖上?"

  "本王,樂在逍遙。"華容添繼續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

  羅淨默然起身,一襲月白僧袍襯得身姿頎長。尖削的手指在古箏上撥了幾下,溫溫道:"秦施主,悲天憫人,不如靜心聽一曲《月兒高》。"

  出家人,怎麼回說出這樣世俗的話來?秦朗坤悲天憫人有何不對?我心有不滿擱下茶杯,側身而坐。

  羅淨撩起袍尾,在古箏前坐下,背對著我們。

  手臂緩動,身形輕搖,曲音密密錚錚淌出一行,接著一行,滑音婉轉、琶音浪蕩,高音纖纖飄躍,低音深幽沉謐。他的頸還是那樣優雅,像一隻白鷺,手下樂律由慢漸快,宛若一輪皓月之上,瓊樓玉宇之中,嫦娥旖旎而舞。天河炯炯,亦不過是美人手中一條絲絹罷了。

  青天白日,生生被他變成了柔靜月夜,我才曉得這位高僧有多高。一曲終了,心曠神怡。我真的要仰慕他了,甚至白娘子也不曾給我這樣的感覺。

  華容添撫掌贊道:"出神入化!大師真令我大開眼界了!"

  秦朗坤眉頭舒展,默默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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